从母性图腾到妇女解放

再到自觉革命的嬗变

——试谈杜芳川长篇小说《战乾州》一群女人的命运沉浮

梦 萌

     《战乾州》以乾陵文化亦即“母性文化”为旨归，以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相结合为创作手法，以乾、周两家三代矛盾纠葛和乾州三大保卫战为主线，采取折叠推进的结构形式和关中独有的话语体系，全景式记述了乾州乃至整个关中半个多世纪的时代风云和历史变迁，真实再现了清末民初的社会生活与底层人民的生存状况，以及他们为改变命运而与灾害、饥荒、瘟疫、战乱、匪害、毒品、贫穷、迷信和剥削压迫所进行的种种斗争，塑造了乾安澜、周少峰、乾怀义、周书艺、乾天赐等人物形象，将读者的阅读期待和审美追求推向一个新的高度。

     除了以上特点外，《战乾州》的另一个鲜明特色，就是推出了一组具有极强生命力和苦难意识的底层妇女群雕。其中有名有姓的多达十余人，而且个个有血有肉，活灵活现。她们虽出身不同、性格不同、命运不同，但在家庭婚姻和两性关系上都存在严重的心灵创伤和羞于启齿的难言之隐。

     这些人物对《战乾州》起到什么作用和具有怎样的意义？以下从三方面加以简述。

     “母性文化”对个体涵养和社会赋能的作用。

     作为历史遗存，乾陵和乾州毋庸置疑地成为一种特殊的文化符号。于是这个文化符号就自觉不自觉地潜入人们的思想意识和审美实践，并以一代女皇武则天特有的“母性图腾”、“母仪天下”的形态维系家的稳定和社会运行。小说不但营造了浓厚的乾陵文化，亦即“母性”和“母仪”文化氛围，并将这一理念具体化到每个人物和故事的细微末节。在这里，凡家族事务、家庭纠纷、家风家教等都离不开乾陵文化，甚至社会交往和对付官府也常拿乾陵、武则天和无字碑说事，特别是家族家庭的重大活动以及男女老少凡遇到思想问题等都要来到乾陵和无字碑下，无比虔敬地接受“母性”、“母仪”的洗礼和安抚。乾老太太无疑是这一世风的维护者，当儿子和儿媳新婚洞房弄塌土炕时，她立即破门而入，救出光屁股的儿媳，并给她讲了许多床笫之事的禁忌。她坚决反对丈夫纳妾，为达目的寻死觅活，耍泼使坏，用尽各种手段，终于得到老太爷的独宠。相反到了下一代，她却一反常态，逼着儿子纳妾，目的是有了孙子还要有孙女。而儿子乾安澜和儿媳杨冬梅恩恩爱爱，相敬如宾，执意不娶二房。老太太又拿出看家本领，不吃不喝，哭天抢地，逼着他们纳妾。乾安澜只好妥协，娶了青年女子麻小莉，并替她还清父亲的赌债。但小莉父亲赌瘾难改，又欠下一屁股债，债主多次上门闹事。小莉羞愧难当，跑回娘家，和母亲一起跳沟殒命。呜呼！此乃谁之过？谁之罪？老太太无语，老太爷无语，儿子儿媳亦无语。这种对封建礼教既虔诚又违忤的矛盾心理，正体现了清末民初转型期的社会现实。至于儿媳杨冬梅，她既是乾老太太礼教家教的继承者，也是传统道德的典范。作为有钱人家的千金女，她知书达理，深谙朱子家训，家风极严，所以后代子孙多为人中龙凤。她漂亮、聪慧、善良、能干，会做挂面和豆腐脑，这又为乾家从农耕文明走向商业文明奠定了基础。而且，她全力支持丈夫乾安澜的族长工作，一方面积极参与火祭取雨、放粮赈灾、供应舍饭，另一方面热情接纳火祭双童和退婚的未婚儿媳为养子女等，尽将母性阴柔慈爱的本质展示无遗。特别令人感佩的是，在孙子百日宴上，丈夫乾安澜突然被巡警抓捕，场面一时失控，但她却临危不惧，镇静自若，告诉大家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苍天在上，好人总归有好报。这就是“母性图腾”！这就是“母仪天下”！一个1000多年来看不见的幽灵在乾州大地久久徘徊，奇迹般统摄人们的思想意识，涵养着乾州人并赋能于他们引以为豪的乾陵文化。

二、用苦难和不幸演绎“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女人是伟大的，她不但孕育和呵护生命，也承受着人世间一切难以述说的不幸和苦难。《战乾州》正是适应这一命题，塑造了一群苦难深重而又坚韧不拔的女性形象以及发生在她们身上的悲惨故事。典型者如王李氏，区区蝇头小利，足以让她与东家私通。儿子发现后，她对儿子哭诉：“为了能让你活命，延续王家香火，娘这不值钱的破身子算个啥呢？”后来在遭受东家疯狂的报复及性虐待下，她身体虚脱，精神错乱，彻底疯了！又如安利媳妇，为填饱肚子，忍辱卖身，以换取微薄的钱粮，特别是乾州失陷后，她被黑虎军十几个士兵轮奸致死。彩霞更是命运多舛，苦难深重。她随本族女青年到邻村去偷龙王塑像，懵懂中遭受两次奸污。她一直隐瞒真相，眼看肚子慢慢大起来，历经曲折，终于认定孩子的父亲。处于无奈，彩霞父亲顺水推舟，将女儿带孕嫁给对方。然而二十年后，彩霞的女儿和周少峰的孙子自由恋爱，婚后多年，所生孩子不是夭折就是残疾。这个长达二十年的谜底最终以周书艺父亲周少峰的失踪而得以破解。可以想象，彩霞以及下一代的苦难该是多么深重啊！还有雨燕，她是周少峰从四川招纳的小妾，帮他种大烟、制鸦片和经营大烟馆。当周家遭受土匪抢劫时，她挺身而出，自愿上山当压寨夫人，以柔弱之躯，保护了先房女儿周书艺，最终削发为尼。这样的人和事还很多，她们的生命之虞和难言之隐，既是女人苦难和命运的写照，也是特定时期人性的失范和扭曲。正如作家杜芳川发出这样的感叹：“年馑，是一个摧残绝大多数人意志的符号，更是一个剥夺人尊严、性命的催命符。在年馑面前，唯有粮食才是比尊严还要宝贵的宝贝。”

三、由懵懂的妇女解放走向自觉的革命道路。

     正是这一“母性文化”和“苦难载体”的现实，造就了新一代乾州女人，虽人数不多，但她们从自发到自觉一点一滴做起，学习新文化、认识新事物、树立新观念，逐渐成为妇女解放的旗手和民主革命的尖兵。例如高碧玉，接受启蒙教育，思想处于新旧交替的特殊时期。她既反感父母包办的娃娃亲，又不愿接受退婚的现实，贸然闯入退婚的未婚夫家甘为养女。她帮养母料理家务，帮周书艺兴办学堂。在第二次乾州保卫战时，她和周书艺带着孩子们给守城将士送水送饭。突然，城外飞来一颗炮弹，她反应敏捷，立即扑上去，全身压住炮弹，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了怀义、书艺和孩子们的安全。如果说高碧玉只是自发的觉醒，那么周书艺就是一个自觉的革命者。她在西安读书，接受三民主义，加入了革命党。在激烈的社会转型期，她敏锐地洞察时局，很快由革命党转为共产党，成为党的地下工作者。她反对妇女缠脚、反对封建迷信、反对包办婚姻、反对种植大烟、反对卖淫嫖娼、反对娶小纳妾。她一方面坚持民间办学，提高民智，培养下一代，另一方面积极参加反清斗争和民主运动。她建立革命组织，发展怀义、怀礼、天赐、天秀等为革命骨干，并秘密开设联络站，为革命圣地延安输送了大批物资和革命青年。最后，由于叛徒出卖，在一次秘密突围中，她被敌人枪杀。而出卖她的却是她特别钟爱的学生和夫家侄儿乾天宝。天宝私欲膨胀，想当乾州县长，遂向国民政府告密，结果酿成悲剧。当他的妻子天秀得知这一情报后，不顾异性兄妹青梅竹马的恋情，毫不犹豫地开枪处决了自己的丈夫。综上所述，从高碧玉、周书艺和乾天秀三人的成长过程，我们很容易发现这样一条人生轨迹：自发觉醒——妇女解放——自觉革命。这既是乾州女人个体生命的写照，也是旧时代女性群体命运的一条光明之路。

     今天，当我们阅读长篇小说《战乾州》时，仍能感念到那种以一代女皇武则天为内涵的乾陵文化亦即母性文化的传承与绵延，仍能感念到乾州女人为维系家庭与社会所承受的苦难和所做的不懈努力。她们既是母仪的接受人，也是母仪的赐予者；既是苦难的承受人，也是家庭和家园的保卫者。荀子说：“岁不寒，无以知松柏；事不难，无以知女人”。苏轼也说：“古之女性，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一代伟人毛泽东更是发出“妇女能顶半边天”的长天称颂。这些论述，不一而居地在《战乾州》里得到生动的演绎和实证，无疑增强了小说的历史深度和艺术感染力。

【作者简介】 梦萌，陕西咸阳人，大学中文系毕业，工程师、高级政工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长篇小说《爱河》《悲喜娱乐城》《倾城》《金喽啰》《新部落》，中短篇小说集《绿太阳》、《和谐的比例》，长篇纪实文学《水经泽被》，散文集《随意即风景》等3部，报告文学集多部；小说《爱河》在省台长篇连播，散文散见于《散文》《中华散文》《读者》等各类报刊，有的介绍到国外，是陕西作家群中颇有社会责任感和影响力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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