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阎兴业

提要：从杜甫的名、字、号、各种头衔讨论他的人品和成就。

巩义是诗圣的故乡，他出生于南窑湾，葬于邙岭之巅的康北村。他曾说过：“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秋风楚竹冷，夜雪巩梅春”，可见他对家乡是何等的眷恋！

杜甫的少年时期基本是在家乡度过的。他出生在一个世代为官的书香家庭，受到了良好的儒家文化的教育。当时正是大唐的鼎盛时期，国力强大经济繁荣，受到了奋发向上的社会风气的熏陶。他居住的环境，是巩县、偃师、洛阳这一带，是河洛文化的发祥地，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巩义南面是嵩山，我们称之为父亲山，北面是黄河，我们称之为母亲河，二者之间有一子一女，即邙山和洛河。

咱们都到过康百万庄园，不知你注意到了没有，栈房区墙上有两块石刻匾额。一块是“洛作智水”，意思是门前的洛河是智慧之水、聪明之水、文化之水；另一块是“邙为仁山”，意思是背靠的邙山是仁德之山、神圣之山、财富之山。康家就是靠洛水、邙山发家，富了十三代四百多年。

先说邙山，东段叫神尾山、神堤山，也叫神都山，有人说武则天称帝，国号大周，定洛阳为神都，又曾来洛汭邙山头下沉璧祭天，就称这个山头为神都山。从黄帝尧舜禹汤到周成王，都在这儿修筑河洛坛，面对黄河洛河举行沉璧祭天大典，求得上天的护佑。邙岭中段称大力山，北魏石窟就在它的东麓。邙岭西段称崟（yin）原山，西周时期是荣錡国、巩伯国的地盘，战国末期东周国坚持了100多年。常言说“活在苏杭，葬在北邙”，邙山可是风水宝地啊！

再说洛水，历史上好多大事件都发生在它的两岸，我称它是是“流淌的史记”。河出图洛出书，伏羲推演太极八卦，这都是三皇五帝时候的故事。太康失国，五个弟弟在花地嘴痛心地唱出了《五子之歌》；曹魏时期，陈思王曹植在益家窝构思出了千古名篇《洛神赋》，所以人们都说洛河是智慧水、聪明水。你看西晋的潘岳（字安仁，后人称其为潘安，因杜甫有一句诗“恐是潘安县，堪留卫玠车”，故名）祖籍中牟，他的父亲潘芘（亦称潘茈）在洛阳做官，把家搬到了巩县（现北石村），喝的是洛河水，生出了一个美男子、大诗人、文学家潘安仁。白居易的爷爷白鍠曾在巩县做了三年县令，喝的是洛河水，生了一个好孙子、诗王白居易。特别是杜甫的曾祖父杜依艺从湖北襄阳来到巩县当县令，安家于南窑湾，吃的是洛河水，生了一个初唐近体五言诗的奠基者、大诗人杜审言；又积作了两代，更了不得，出了一个诗中圣杰杜子美。当然，这只是一种戏说，其真实原因是博大精深的河洛文化的熏陶所致，也就是咱们常说的“钟灵毓秀”。

杜甫，字子美。甫，是对男子的美称，可能他的父母希望孩子成为有出息的人，为家族争光的人。字，一般是对名的解释、补充或延伸，如诸葛亮，字孔明（非常明的意思）。子美，是美男子的意思。这个字是谁起的，没有记载。但有一种说法是唐玄宗起的。抗战时期，洛阳曾公演过一部话剧《少年杜甫》，有人记下了其中的两首诗。一首名《祭母》：

俪慈三年祭，随辈回邙岭。风雷共哀乐，雨泪润坟青。

另一首名《叹赐》：

六龄返龙窝，宅第驻跸封。战马数十匹，随处碰屯兵。

日祈餐两顿，唱歌供军听。君王开怀赞，笔赐子美名。

这两首诗写的都是杜甫六岁时（公元717年）从洛阳二姑母家跟随长辈回邙岭为母亲三周年祭拜的事。君王就是唐玄宗，他觉得这小孩很可爱，就说“叫子美吧”，并且用笔写了下来。按现在的说法，就是“帅哥”的意思。不过，这两首诗是小杜甫自己写的吗？无法考证，也有可能是编剧者代写的。

杜甫自称少陵野老、杜陵野叟、杜陵野客、杜陵布衣，因为杜甫的13世远祖杜预家居陕西杜县，汉宣帝的杜陵和许皇后的少陵在那里，有敬祖连根不忘本源的意思。杜预很有名，西晋政治家、军事家、学问家，是率军攻灭东吴的统帅，同时配享文庙和武庙（获这项殊荣的只有他和诸葛亮二人）。杜甫非常崇拜他，写有《祭远祖当阳君文》（其墓地在偃师杜楼中学后院）。

后人称杜甫为杜拾遗、杜工部、杜文贞。他在凤翔被唐肃宗任命为左拾遗，是谏官，八品，时间不久因上疏救房琯（guan）而被贬；在四川节度使严武衙门任检校工部员外郎，就是管工程建设的助理，六品，时间不长即辞职了。到了500多年后的元朝，元顺帝一高兴赐给了杜甫一个谥号“文贞”，所以后人在他的墓碑上称其为“杜文贞公”。

民居对联：唐玄宗赐名杜子美，元顺帝谥封文贞公。

历代对杜甫评价的头衔很多，我觉得这六七个头衔都是名至实归的，咱们分别说说。

先说第一个头衔“诗圣”。何为圣？就是品行、智慧、业绩达到高峰的人。杜甫一生忧国忧民，在世59岁，留传下来的不朽诗篇将近1500首，思想价值和艺术水平都达到了高峰，被称为“诗史”。杜诗诸体皆备，篇篇精品。古体诗非常擅长，如《兵车行》《丽人行》等都是名篇；“三吏三别”开创了新乐府的先河，是新乐府运动的先行者。他把近体诗推到了唐诗的宝塔尖，如七律《登高》（名句：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五律《登岳阳楼》（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被明代诗评家胡应麟誉为“古今七律第一”“盛唐五律第一”。他是唐代排律的集大成者，五言排律《秋日夔府咏怀》竟达到了100韵，一韵到底，除首尾两联外98联都要对仗，确实不简单！他自己说“吟安一个字，撚断数根须”，这需要付出多大的功力啊！他在当时并不出名，到中唐时人们发现了他诗歌的价值，白居易、元稹等大力推崇他。元稹说：“诗人以来，未有如子美者。”宋代达到了高峰，黄庭坚、欧阳修、王安石等都是它的粉丝。苏轼说：“古今诗人众矣，而杜子美独为首。”明代文学家王嗣奭（si shi）研究杜甫用了40年的时间，到80岁时写出了巨著《杜臆》。是他第一个尊杜甫为“诗圣”，得到世人的认可，直至今天，可谓名至实归。

第二个头衔是“情圣”。杜甫安史之乱被困长安，看到京城被蹂躏，满目疮痍，痛心疾首，写出了《五律 春望》：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诗中字字是血，句句是泪。这是何等的忧国忧民的深情啊！真是一个性情中的人。在敌营中，他思念亲人，给鄜州的妻子杨婉写了一首诗《五律 月夜》：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这首诗情真意切，饱含对妻子的深情，对儿女的深情，对天下百姓的深情，对遭难家国的深情，读来令人潸然泪下。不是“卿卿我我”的私情，而是“天下为公”的大情。梁启超称赞这首诗是“天下第一等的情诗”，称杜甫为“情圣”。杜甫确确实实是一位具有深沉博爱之心的“情圣”。

第三个头衔是“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我们把李白、杜甫并列，称“李杜”。其实二人的风格、品位是不一样的。一个是浪漫主义，一个是现实主义；一个是天马行空，一个是脚踏实地。从李白的《蜀道难》《梦游天姥吟留别》，杜甫的《春望》《再呈吴郎》就可以看出他们的差异。“李杜”，“李”放前“杜”放后，是因为李白年龄大，出道早。其实二人的艺术水平难分伯仲，都可称为“伟大”；但在思想境界上，二人的品位是不同的。杜甫比李白接地气，他关心国家命运，可怜天下百姓，达到了忘我的境地；而李白的诗中，为国担忧为民请命之处并不多。人们对二人的抑扬褒贬历来不一，可以说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白居易说：“杜诗贯穿古今，殆过于李。”文天祥说：“凡吾意所欲言者，子美先为代言之。”鲁迅把杜甫列入到了“中华民族的脊梁”之列。而郭沫若在《李白与杜甫》中是扬李抑杜的。

第四个头衔是“世界文化名人”。1962年杜甫被世界和平理事会公布为“世界文化名人”，恰如其分。杜甫不仅受国人崇拜，对世界文化的影响也是非常深远的。特别在韩国、朝鲜、日本、新加坡、马来西亚、越南等国家粉丝甚多，传播甚广。美国现代诗人雷克斯罗斯研究杜甫，非常崇拜杜甫，他说“杜甫在莎士比亚、荷马之上”，可见杜甫在世界上的威望有多高。世界和平理事会创立于华沙，主席是居里，副主席有法捷耶夫、郭沫若等。中国前后被评上世界文化名人的有李时珍、屈原、关汉卿、杜甫、齐白石。

第五个头衔是“那个时期先进思想的代表”。杜甫出身于书香世家，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穷年忧黎元”“济时肯杀身”深入骨髓。《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在临逝世的前一年，他抱病写了一首古体诗《蚕谷行》，表达了他的社会理想“焉得铸甲作农器，一寸荒田牛得耕”；希望消除战争，让人们过上“男谷女丝行复歌”的生活。他这种忧国忧民不自忧的思想境界是何等的高尚！同时期的李白、王维等哪个能比得上？这比陶渊明的“桃花源”在上多了，和我们共产党人“为人民服务”“实现共产主义”“世界大同”的理想实有共通之处。这是在一千多年前的唐代啊，够先进的啦。

第六个头衔是“中国历史上政治性最强的诗人”。 他有着“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壮志，把关心民生疾苦当做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高度的人民性是全部杜诗的一条思想红线。他的精神品质，我称之为“诗圣魂”，表现在他有一颗经久不衰的真挚的爱心，爱自己的国家，爱天下的百姓，爱自己的家乡，爱自己的亲人，爱患难的朋友，甚至推及万物。他是一个文化志愿者，没有人督促，没有人强迫，坚持正义，不惜牺牲，用我们现在的话说，就是有高度的政治自觉性。中国历史上的诗人没有超过他的，包括屈原、陆游、岳飞、文天祥……

杜甫这种关心民瘼、辛苦创作的精神来自哪里？我总结了四条：一是河洛文化良好环境的熏陶，二是奉儒守官书香家庭的传承，三是壮美山河民生疾苦的感染，四是颠沛流离多灾多难的体验。

有机会再说吧。

2022.8.10写于巩义

来源：巩义文暖流年（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