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五一”是阴历的四月初三。这是我家的一个特别好的日子,而且又是个巧日子,是个非常巧的好日子。这天,除了上班和读书的儿孙们放假外,还因为是我与老伴结婚五十周年的纪念日。说它“巧”是巧逢老伴的七十六岁生日,而且“非常巧”的是她七十六年前出生那个阴历四月初三恰巧是阳历的五月一日。为了我家这个太特别的日子,我把全家族的亲人都邀集来欢聚,祖孙一堂四代几十人,其乐融融,觥筹交错,笑语喧哗,直到晚上十时才兴尽而醺醺然地回家休息。然而,易于激动的我久久不能入眠,半个世纪前,我与爱妻在火红的青春年华乡村执教生活中所经历的绚丽多彩的如歌往事,有如“井喷”般猛烈涌出脑海,亢奋不已。一九六三年寒假前夕,我俩在忠庄小学相爱并办了结婚手续。寒假前的一个周末,正准备课后回家筹办婚礼,炊事员惊慌地跑到办公室大喊:“猪滚到粪坑里了,快点!”十多个老师一齐跑去,围着猪圈忙。虽说有两个教师已经抓住了猪耳朵,但毕竟猪太肥大,粪坑滑,怎么也拉不上来。见此情景,我便一下跳进了砭人肌骨的粪水坑中,连推带扛,大家齐心合力终于把猪救上去了。去河里洗涤粪水后,我回到城里却立即重感冒并发大叶性肺炎、休克。后在中医院整整躺了四十天而将婚期推迟。世君也在病房陪护了整个寒假。那时的医院,对病员的一切治疗和生活是全面护理的,但世君却把我的吃喝拉洒一应代包了,颇受病友和医护人员的称赞。 寒假将要结束时,我俩回校报到。当年是遵义县市合一,整个城郊八个公社统划为“桃溪区”,忠庄小学是区辅导完小,校长曹勋兼任教育口党支书,总负责全区学校系统的党政工作。他见我俩回校了,便给我俩谈心,指着办公室西边的一带大山说,离忠庄小学十来里的那边有所勤乐小学,有六个年级,只有两名公办教师、两名民办教师,急缺两名,尤其是高年级教师,希望我们能服从党的需要。他是一位很会做思想工作而又慈祥可亲的长者。他说,艰苦的环境,太需要德才兼优的青年知识分子了,并要我去协助校长抓教育质量。还对世君说,你是军分区因反击蒋帮反攻而“精兵简政”才回地方的,在这里只能安置当民办教师,如果去那里代课,一、二年后有了成绩,就可按政策转为国家公办教师。但他也给我们说明,那里的生活环境的确很艰苦,柴米油盐都要从很远的地方自备去,就连吃水也要下坡后走几条田坎,去水井里挑……我们这一代人的脑子里,当年对工作、对困难的回答,就是十分简单明瞭的“绝对服从党的需要,到最艰苦的地方去”这十六个字。次日,我俩就挑着简单的行李,比翼双飞到了勤乐小学。勤乐小学座落在三山夹两沟的勤乐大队中部的一座小山上,由一所古庙改建而成,是一座四合天井,正殿四列三间,中间是礼堂,东西两正房分别是办公室和教室。二十根合抱粗的木柱,全被虫子蛀成了密密麻麻的孔隙。另外的教室则安置在厢房和正殿楼上以及侧房。校长罗宏猷和夫人田兴英老师非常热情地欢迎我俩,还举行了欢迎座谈会,把我俩介绍与民办教师周航伟和杨升才认识。并把我安置与杨老师合铺同住校门的西耳房,世君的卧室是与我仅隔三米校门过厅的东耳房。整个校园虽异常破旧,但却收拾得井井有条,清爽洁净。校门外是一棵古罗汉树和种着常年不断开花的月季花圃,还有一株百年以上的丹桂树和一棵两三人合抱粗的沙棠树,校舍的西侧是从前庙里的和尚做佛香原料的数十棵参天的“糯叶”树,风景十分优美宜人。出校门下二、三十级石梯便是操场,篮球架、沙坑、双杠基本体育设施,虽说粗简,却也完整。百十来名师生的村级初小拾掇得如此有序,我心里充满了对校长罗宏猷的尊敬。从以后的接触中,我越来越敬佩他,他工作责任心极强,除了抓教学外,一天不停歇地收拾这,弄弄那,尤其是他会木工活,整个校园的门窗以及桌凳等教学设施,只要有了一丁点的松动破损,便立即修补完好,而且他的夫人田兴英老师也经常提醒他:木匠,你看,那样又该修理了。勤乐小学虽是村级初小,管理却异常严谨,六名教师中每天一名轮流当炊事员,其余五人全在办公室备课改作业。中午学生到校,早操和课间操连续六节课后便课外活动,雨天唱歌,晴天轮流打球、跳绳、跳高、跳远、踢毽,开展文体活动,还自编自导排练节目,准备逢年过节在煤油灯下开晚会。记得当年给孩子们排的“放猪娃”小歌舞以及我和田老师合演的《逛新城》还颇受师生和家长的夸赞呢。放学时,教师按东西两沟南北四向分路送学生回家。送队归校匆匆饭后,便在办公室学习时政和讲当天的业务工作情况,以及次日的事宜,会后又各自备课改作业。中间也穿插一些下棋、唱歌、聊天之类调济,十时下班安息。每月还要两次到忠庄小学开会。校长分配我教六年级,世君教四年级,班里各有三十来名学生。课程按国家教学计划全开,语数全包,其外的科目则六名教师各尽所长互兼调任。我教的这批学生十分好学,除了书本外,常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来问我,尤其喜欢问字,偶尔也有个别学生问我一些古僻怪字,特别是迷信职业中的奇字怪符。我知道这也许是他的家长在试我的水平,对此,我除了竭尽我所知者外,也直言不讳地说这个字我不认识,因为它在日常生活中没有任何的价值和意义。这批学生毕业后基本上都报考并录入遵义县松林中学就读,现都已过花甲之年了,有的是本区的中小学教师,班长严绍伦等现在是勤乐村种葡萄、草莓的农民脱贫致富带头人。不久前在丁字口碰到了满头花发的他,见面笑着邀我回勤乐去作客,看看那里的新天地。我和世君去勤乐时,她因患全身性风湿关节炎初愈 ,周末有时回她在忠庄的家,顺便到粮店买定量供应的粮油和生活小用品,并帮嫂嫂薅淋自留地。回校时也顺带一些糟辣椒、咸菜之类副食。从忠庄到勤乐,除攀山越岭外,现在的南郊水厂老龙塘库区中心的河道是必经之地。河心一堆沙丘把河身一分为二滩,弓背的东滩水深流急,有十多步用乱石搭就的跳磴,西滩水流平缓及膝,需涉水而过。过东滩的跳磴,世君自行,过西滩则由我先到对岸放下所带物品后返身背她。如遇岸边有农民看见,便以病情相告,以免封闭意识误解,农民多次看见后也就习以为常。然而,一个晴朗的星期一早晨,我正背着世君涉水至西滩心时,从背后的牛场坡上传来了一群孩子的笑闹声,其中一个放牛娃扯着喉咙大声喊:“看喽,唐老师背婆娘啰!”接着,他喊出了一段顺口溜:“天上太阳明晃晃,河里的流水亮汪汪,老龙塘里出了稀奇事,唐老师过河背婆娘。”声音悠扬响脆,还把尾声拖得老长,其余的放牛娃也随声附和:“咳,咳!老龙塘出了稀奇事,唐老师过河背婆娘......”听着孩子们的笑闹,我三步并作两步气急败坏地迈上沙岸,返身看去,因是逆光,距离且远,看不见是谁,但世君从那动作和声音上判断出领头的曾是她在忠庄教的班上最调皮的学生。于是就大声地呵斥:“华正刚,你这鬼崽崽,星期六我回来就去你家,看你家老头儿不撕烂你的狗嘴巴才怪哩。”世君点名道姓的呵斥果然奏效,山坡上顿时哑然。到勤乐后,我们把这趣事告诉老罗夫妇,他们也大笑不止。勤乐小学环境虽说有条有序,但数百年古庙的恶劣景象却是触目惊心的,可以用耗子多、蛇多、蚂蚁多的“三多”来概括。晚上办公,耗子在脚边窜来窜去和深夜翻箱倒柜都习以为常了。我俩婚后不久,连续几天睡觉时都发现身上奇痒怪痛,全身上下都是红斑。点着如豆的油灯也看不见什么,以为是跳蚤、臭虫之类作祟。后来在白天的阳光下,才发现枕边的蚊帐上有一层黑糊糊的东西在蠕动,伸手拈来一看,呀,竟是一团比针尖还小的黑虫子,身上某处奇痒怪痛,掀开衣襟一看,准是它们在叮咬,一掐便是一星儿小血珠,被咬的皮肤立即红肿。被小虫咬坏吓坏的我俩赶紧分头歼敌。世君去烧水准备烫洗,我去翻晒垫床的棉絮。即至翻开棉絮,才发现原来是耗子在枕下的床草里造窝生崽后遗留下的祸患。于是把床草全搬到校外空地给它一个火焚灭族的报复。后来去忠庄医院治疗咬伤,医生说,那是鼠螨,对人体毒害很大,还可能传播鼠疫。医生的讲解颇令我俩吓然。好在吃药打针消炎无事。时至今日,想起来都周身起鸡皮疙瘩。勤乐小学的蛇也多得出奇。婚后的第一个暑假的一天深夜,久久不能入睡,于是就着枕边点灯看汤显祖的《牡丹亭》,世君也翻去翻来睡不着觉。不久就听见床后有响动,以为又是耗子在光顾,便拍板壁相吓,但床后的响声仍然不止。我想可能有异常情况,便下床照着油灯去看。啊呀,一条比酒杯略粗的蛇正顺着蚊帐后的糊着报纸的木柱与板壁间的缝隙逡动,有半截还在卧室地脚木枋下的外边。我想,刚才睡不着可能是从它身上放射出的异味所致吧。我随手抄起床下的一截竹竿把蛇死死戳住,再告诉世君是一条已被控制住的蛇,叫她不要怕,赶快把门后备用过河的铁斑竹拐杖给我。夫妇二人合力弄了半个来小时,几乎把它的腰身弄成了肉浆才停手从卧室外拉出去。第二天清晨一看,原来是一条“野鸡项”蛇。白天见蛇更是常事,一天下午闷热异常,杨升才老师去卧室脱衣服,大声吼着跑出来。原来床上盘了一条大菜花蛇。因我的教室在楼上,有天下课时,学生要我看黑板后面窗外的房瓦,原来是一条吞食了耗子的蛇,鼓着肚子逡不进瓦椽。于是师生一齐动手把它弄了下来。后来暑假扩建教室,把我的床下的石板翻开,还爬出几条小蛇……因听说蛇是治风湿良药,于是每次见蛇就打,除了野鸡蛇、火链蛇怕有毒不敢吃外,都一一在院坝搭灶安锅露天炖蛇汤给世君治病。开始,她不敢吃,但“恨病吃药”激励了她。学生们知道邓老师吃蛇治病,在上学路上偶尔看见乌梢蛇,更是打死洗净送我们。在勤乐工作的五年间,我们大约吃了十多条蛇。现在我们都年过古稀,世君的风湿病从未犯过,大概很得益于勤乐小学的蛇多吧。蚂蚁多得很也是我对勤乐小学的深刻印象之一。从春到秋,一种咬人要起红疙瘩的叫“臭猫”的红大头毒蚁,排着长长的蚁阵,缘着正殿一根根腐朽的木柱来回奔忙的蚁军队伍一直延伸到院外的沙棠树上,整个队列逶迤不下40米,看着真叫人全身发麻。不过人蚁互不侵犯,倒也相安无事,但甜食之类的东西,要严加密封才行。勤乐小学自然环境优美却是得天独厚的。庭院周围有数十株古树遮天蔽日,一片阴凉。山脚的西边有两口上下相连的大堰,周末无事,我们便去洗衣垂钓,坐上个把小时就有三两斤鱼的收获是常事,大的如鲤鱼,便煮鲜鱼汤,鲫鱼刺硬便腌成酸鲊鱼,那却是特别可口的菜肴。有年天干,下面的大堰放干了水后,农民把鱼捉了分配。几天后,满塘水干的泥浆中,一些学生在里面捉团鱼,我们几位男教师也加入行列,在绵软的泥浆上乱踩,发现脚下在动,那便是踩着团鱼了,这时千万不能松脚,否则即将到手的团鱼就会溜掉,还要注意它的头的位置,以免伸手去捉时遭咬。团鱼被捉住后便两手左右一合一掀,翻它一个四脚朝天乱挠。连续数天,收获不菲,然后一一炖好会餐打“牙祭”。捉团鱼的惊喜,喝汤品味的鲜美,至今仍有口留余香之感。最苦的差事,莫过于雨天值日炊事时,要到淋泞烂滑的黄泥山路下和田坎那头的水井挑两担水供全校教师煮饭及喝、洗用。我因到农村不久,又不会挑,老师们笑我挑的姿势是“苏秦背剑式”。每遇下雨,世君便抽出一纽床草为我搓绳,然后把它紧紧扎系在脚上,叫“草脚马”,的确防滑。不过每次挑完水,便整条裤子连衣服后襟都布满一片黄糊糊的泥迹水浆。最美妙的记忆之一是每年的初春和秋末,教师们带着五六年级的学生沿着洛江河溯流而上,去二三十里外的松林区挑煤回校给食堂燃用。在一路歌声和说说笑笑中观赏沿途风光,颇有情趣。多年不挑担跋涉了,第一次去远途挑重担回校的苦累是可想而知的,太阳快落山了,才吃力地翻上了洪河坡的“学堂垭口”,校园遥遥在望,而脚下却还有四五里路需行,重病方愈而体质较弱的我口干舌燥且饥肠辘辘,真有点“输不起了”。班上的谢庆明等几名年纪较大,已是家庭主要辅助劳力的学生看着我的样子,便大步流星抢行到我的前面,距我最远的学生便把自己的煤挑放下后,用“耗子搬家”的方式,互相接龙替我把煤挑回学校。学生帮老师挑煤,而且方法奇妙,虽说脸上非常不好意思,但心里觉得受了一次“弟子贤于老师”的深刻教育,虽然过去了半个世纪,但却清新如昨。同志间的关怀和热情更是我在勤乐得到的最美好的珍藏。罗宏猷夫妇对我俩真有贤德兄嫂的风范。我们值日炊事来相助是常事,在园地里,薅淋作物也手把手地教。尤其是在闲聊时,常给我们讲他俩解放初跋山涉水七八百里远去习水教书,以及在那里的生活和工作情况来激励我们怎样面对生活中的困难。周末如我们不进城回家,有时便邀我们去他家一块吃饭,虽说是自带“罐罐饭”,但他家自备的咸菜,鲊海椒都十分美味可口,有时还从鸡窝里掏蛋蒸芙蓉蛋羹,春天还有香肠、腊肉之类当年很珍稀的美肴。当然,我们偶尔也有聊表心意的小事相还,而主要的回报是与他家的四个孩子的亲热。至于他们在知识上的偶尔问询,我就尽己之所能了。最令我终生难忘的是世君生大女儿的情景。除夕快到了,世君临产了。田老师便教世君的育儿常识和准备胎衣尿片,并告诉产前征兆。那时,世君是代课教师,没有公费医疗,也不懂需去医院作产前检查。腊月二十八的深夜,两家各自入睡了。忽然,世君告诉我说腰部胀痛难忍,叫去问问田老师。罗家夫妇闻讯,立即冒着严寒披衣过来。罗兄去撬开煤火烧水,嫂子则边和世君说笑闲聊,边麻利地作接生准备。不一会儿,婴儿降生了,嫂子边为婴儿洗涤包裹边说:“恭喜你们得了一个漂亮千金!”她说姑娘长大后最会体贴父母,头胎是千金,是为人父母一辈子的福气。接着便大声对厨房问:“老罗,看手表几点了?”“11点50分。”老罗边报时边端着一碗甜酒鸡蛋进房说:“娃儿的哭声一响,我就看了手表。”以后几天,田老师几乎都来帮世君洗裹婴儿。转瞬间,大女儿快五十岁了。一对新婚夫妇,在一座远离农户的孤山野岭上的学校里,要不遇上如此贤德的罗家兄嫂,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接受上苍给我如此丰厚的首次赐予呢!提笔到此,我不尽热泪满面,唏嘘不已地从心灵深入高呼:“老罗、老田,我的兄嫂,谢谢你们,祝你俩健康长寿!”(附注:勤乐小学于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拆除破旧校舍,改建成“干打垒式”砖石泥混结构楼房,2004年又第二次改建成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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