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方舟    老母亲（组诗）
《感动一生的古柏》

四十多年前，

母亲为了安置厝埋于荒野的生母，

拖着有孕的身子，辗转千里寻父，

并在运城舜帝庙的古柏下，见到了父亲。

今年10月，母亲重游旧地，

再睹活柏抱死柏的两株奇柏，尝了多年心愿！

活着的柏树，像手臂一样，搂抱着斜斜的枯柏！

活着的，记着逝去的

立着的，抱着倒下的

就像母亲

对生活的定义

四千年，两株古柏凄美的绝唱

可是人生绝妙的阐释？

活着的

也是为了逝去的

四十年前，母亲，正是这样的信仰

怀身孕，只身千里寻亲

是为了安息生母漂泊的魂魄

也为了做女儿良心的安稳

在树下，两棵树的故事

回忆，感动了母亲一生

四十年，可是四千年的缩略

如今，故地重游

怀抱的姿势依旧

枝干苍老否？

白发已上头

却难掩，微笑

从心溢到脸

就站这树前吧

与树为伴

合个影

作为一生的纪念

《老母亲》

趁立冬前的暖阳，老母亲小心的

收回了最后一茬金黄

南瓜摆上窗台，捆了瓜把儿的丝瓜

挂在墙上，红红的柿子，尖细的辣椒

火一样鲜艳，对生活里的人

醒目又提神

母亲还采了不少霜后的桑叶

摘了很多刚开的野菊

母亲说：丝瓜、南瓜送给老大舒筋活血

南瓜籽晒干炒熟，要带给胃口不好的老二

桑叶、菊花母亲一遍遍的炮料、蒸晒

说要给肯上火的女儿

至于辣椒，母亲说

是给南方当兵回来的老三

听到母亲的这些话

我便开始寻找

翻遍了故乡整个季节

我也找不到

----丰收的秋天为母亲老弱的身体

所要留下的那些东西

《收割星星》

我一直记着儿时与母亲

天不亮，就起床割小麦的日子

我总是那么疲劳，那么瞌睡

任凭母亲铮亮的镰刀一如弯月

在梦中收割

我伏在割倒的麦子上酣睡

馋人的麦香让我口水滴到麦秆上

小虫爬上了脸腮

露水打湿了翅膀的蝴蝶任你捕捉

当母亲用月亮收割完天上的星星

太阳出来了，蝴蝶飞走了

母亲喘口气

擦擦汗，朝我笑笑

又准备把毒花花的太阳也一起收割

《母亲与老屋》

老屋的墙皮一块块脱落

母亲的牙齿越来越稀

老屋的色彩越来越暗淡

母亲的头发也在日渐霜白

时常

门口有位拄杖的老人

依着油漆剥蚀的两扇木门

一切都失去了光泽

除却一脚宽的甬道

一切已让位给了荒草-----

墙头也长了野蒿

瓦垄沟摇曳着瓦松和狗尾草

从穿红嫁衣的新娘到老态龙钟

母亲与老屋 已密不可分

像初春筑巢的燕雀

母亲洒水和泥 父亲一坯一瓦

搬来运去 辛苦砌筑

这老屋 闭着眼也不会走错半步

父亲早临终于他亲手筑造的老屋

现在 母亲坚决留守

那倔强 谁也劝不动

我明白

母亲与老屋已不可能分开

这老屋

还能闻到父亲的汗腥味

一明一灭腾起的烟草味

还弥散着父亲田地归来

赤脚上床的脚臭味

还有那灶间的柴烟，饭煳味

这老屋所有的墙壁与农具

都还存着父亲的余温

都还记录着父亲弯腰驼背的影子-----

提水 喂猪 背粮入囤

推肥 割草 荷锄耙归来

年轻时 在这遮风挡雨的屋子

生活 缝补 生育

把一窝孩子养大

让他们各自飞向异地

留守 是想回忆儿女们的

撒娇哭闹? 是想听

土炕上响着的彼此匀称的呼吸声？

倔强留守

一份尚存温暖的老屋

是践与父亲的一个约定?

等待一个节日后的另一个节日

把一份牵挂

给纷纷归巢的儿女？

而把自己的牵挂压缩在

小山下 树林中

这几间孤独的老屋

《母亲的缝衣针》

站在一棵老雪松树下

我正感受那片伞状的凉荫

微风吹过

飘落了母亲的黑发

也倾翻了母亲线筐内的缝衣针

母亲的针眼里

洞穿着一缕热烈的东南季风

柔软的细线

随季节 色彩变幻

紧紧萦绕着 我们的衬衫

长裤 棉衣 布鞋和花裙

我全身心的拥吻

那已经昏花的眼睛

于现在这 热烈的南风中

却是倍感 庇护下的清凉

一枚松针

飘落在我的头顶 更多的

却飘落在地面

我低头 所有坠落的松针

齐刷刷 微风里

朝着一个方向

那是在指着儿子远行的方向？

还是依然执着的在指着儿子那件

早已破旧的衣裳？

没有钉好的纽扣？

母亲一辈子的所有 用秃

用坏的衣针

一下给撒落在地

却没有敲出一丝坠地的钢音

我抬头

给我凉荫的雪松

枝干苍老 树皮开裂

还有更多的衣针 ------

没有落下

正捏在指间

飞舞歌唱在她的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