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彦    母亲的白发在方言里朗照（五首）

西风轻轻挥手，庄稼们便集体合唱起来

母亲低着身子，挨个纠正它们的站姿与发音

像我们姐妹小时候，在母亲的影子里

即使坚硬的岁月，也从不缺少取暖的火苗

方言依旧，星光依稀

几十年的炉灰和草屑仍堆在母亲瘦小的体内

我在遥远的城市，夜深人静之时

仍能听到它们细微的响动，那么微弱

就像母亲从黑到白的头发，在方言的河流中

默默搬运着人世的冷暖和土地的恩泽

今夜，母亲无眠，她的白发

朗照着我们经过的每一个角落

《母亲》

七十年的风雨，将母亲

从一瓣明月，拿捏成一捧醒着的土

我们种豆得豆，挑肥拣瘦

还试着和雷电对抗，这一切

灵魂接着地气，风举起的鞭子

找不到可以旋转的落日

而一只瓷器的光辉

就在于泥土的温厚

《帮母亲染了一下白发》

一场意外的雪在明月的碎屑里渗出

母亲体内的白银同时被岁月提前追缴

就像一株棉花，无法让时间屈服

只有捧出心中的火焰，抵御宿命的寒凉

而母亲只到了耳顺之年，一只陶罐

才分离出风雨，沉淀出时光中多余的盐

那并不遥远的山顶，一株勿忘我

母亲年轻时的心疼，正娇颜耀日

我想把这场早到的雪涂染，还给母亲朝霞

让她没有平息的一团火焰惊醒长夜的等待

哪怕仅仅是一种心情，在沧桑的岁月中

一盏青灯也能照亮孤直的炊烟

《我还是跑在了春天的前面》

一到冬天，母亲的腰腿疼

就像春天里阴暗处的绿芽

在她的身体里，伺机暴动

这时候，母亲总爱转移话题

总在那一亩三分地上，三分天下

四分黄金，五分丝绸，再四分翡翠

不过是五谷丰登，风调雨顺

她却把内心的痛藏在生活的笑靥里

隐喻和修辞隐匿了一切人烟

我必须先于春风，在漆黑的夜里

把母亲的痛连根拔除，除此

还有什么闪亮的诗句

能感动仁慈的大地

现在，雪还在路上

春风遥遥无期，四季更迭

爱似乎可以永恒

《棉花里的火焰》

石头知道棉花暗藏火焰

棉花明白石头金玉其中

母亲在石墩上缝补着棉衣

她玉石般的内心永存温暖

寒风吹过山梁

火焰推开柴门

父亲打电话说：就要天冷了

母亲一旁唠叨：回来拿棉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