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军    灯灭了（组诗）

灯灭了

天一瞬间黑下来

大块大块的寒冷

压跨了我

母亲，这是如今的你

坏了的肺，不再用药维修

钻心的呻吟，不再疼痛

你被烧成一小堆骨渣

自己也成了这些土中的土

被装在棺椁里

被埋进坟墓里

母亲，你默默地归于沉寂

睡进你耕作一辈子的土里

《妈，我想你了》

这个夜晚秋凉很深

烦躁突然来临

突然的很想你

妈，你也一定是想我了

那天，你说走就走了

从此，再回家时

家就变了模样

想吃你腌的咸菜

想穿你做的布鞋

想坐在炕头上

陪你拉拉家常……

那天，还像往常一样

拎着几样好菜

在院子里大声喊你

惊扰了邻居

才记起你已离去

这些天，我真的害怕有人

在我的面前喊娘

你走了，不再管我了

我也决计不再想你

可我还是想你  悲伤

一次又一次地暗涌如喷

妈，天气凉了

恍惚间，好像听到你说

得换厚点的衣服了

我想拽住你

却拽住了夜的冰冷

妈，你真的是不在了

没有了你的怀抱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

还有没有温暖可以投奔

妈，我想你了

你也一定是想我了

《墓地》

扎拉山上

一个个隆起的土堆

是村里一个个故去的人

他们也怕寂寞

才挨得这么地近

摇曳的衰草

像他们枯萎了的时光

我的爷爷奶奶

就住在这座小山上

前些日子

母亲辞别了院子里

盛开的菊  泛红的枣

着过霜的豆角

她不舍的家园

放不下的儿孙

搬到了爷爷奶奶的身边

接着照顾这边的亲人

记不起这里来过多少次

还要来多少次，我也说不清

只知道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等到有一天，我走不动了

我也会来到这里

和母亲守候着在一起

那时，我还会看到母亲

在暖暖的烛光里

密密地缝着对我的疼爱

一线又一线，一针又一针

《母亲的坟》

对着一座新隆起的土堆

说出全部的苦痛

我渴望回到童年

渴望躺在母亲的怀里

轻轻地被拍打

土堆，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能不能哄哄我

轻轻地对我说：儿子  不怕

一朵云在扎拉山上飘过

很薄很薄

它承载不动我的泪滴

脚下的芨芨草由绿变黄

风中的身影有些萧瑟

我却羡慕它的坚实

我已长不出一棵根须

能够抓住大地

一只小鸟钻出草丛

我心中巨大的忧伤

不能像鸟儿一样

振翅就能够飞去

芨芨草守护着 这堆新鲜的土

这堆在黄昏中新鲜的土

像母亲和我

沉默不语

《中秋夜，我又想起母亲》

圆圆的月亮升起来了

坐在门前的树杈上

微风里轻轻地摇晃

多像母亲温暖的脸

甜美  饱满

小时候，也是这样圆圆的夜晚

倚在母亲的怀里

听她轻轻地哼唱童谣

如今，我坐在月下

村庄还是那样安静

母亲的声音只能在记忆中点亮

沿着月亮的方向

踏着细细流淌的月光

我寻找母亲的身影

她一定是在月宫里睡着了

她的灵魂照亮地上的路

月宫中的小白兔

突然和我撞个满怀

它的眼睛红红的

是不是也和我一样

刚刚抹去泪和思念

《那个和母亲一样的背影》

几乎是小跑，我追

前面那个瘦弱，矮小

有些佝偻，有些缓慢的身影

快要碰到，才刹住脚

怏怏地转身，又转回

渐远渐小的背影

眼睛舍不得放开

一个最熟稔的名词

突然蹦出我的喉咙：

妈

我怪诞的举止，被行人疏忽

心中喷涌的痛，没有谁能够看见

真希望那个背影转过头来

让我再好好地细细地看一看

那目光  那微笑

是否挂在和母亲一样的脸

那个和母亲一样的背影

是一把锉刀

把我刚刚缝合的伤口

重新锯裂，嘴角

被躲在心底的思念

狠狠地，狠狠地

咬出一道又一道的

血

《与母书》

母亲，这个春节

我本该去陪陪你

潜伏在腰椎的暗疾

把我击倒在床上

我只能在疼痛中

想你

我是多么羡慕

山坡上的那些槐树

天天守候在你的身边

现在，我已康健如初

低处的生活平静安稳

像槐树林中起落的麻雀

每天都快乐地享受

芝麻粒大小的琐事

但我已学会慎言慎行

学会包容忍耐与顺从

母亲，清明时节

我一定跪在你的墓前

点上一柱香

烧上一沓纸

再静静地陪你说上一会儿话

告诉你,当初

我是多么地幸福

你倚着老家的柴门

朝我笑，朝我招手

院里的杏花热闹地开了

恋巢的雀儿

和微风一起穿过树梢

 《清明寄母》

这个日子

我本该在你的身边

送上你喜爱的月季花儿

再陪你唠一阵儿家常话

可反复折磨我的腰疾

伸出一双巨手

将我推到千里之外

最好的药是时间

我不置可否

有些是，有些不是

你的离去，是我放弃了时间

我愿意你给我的身体里

留一些你给我的隐疾

一疼，就会让我想你

母亲，清明这天

我躺在北京的一间病房里

窗外的杨柳早就吐了绿

我盼着早点儿回家

就像燕子盼着春的消息

这个季节，老家还会有倒春寒

可一躺在家里热热的土炕上

就感觉黄泉虽远

你却很近

《初春，我回到老家》

田野上那个挖野菜的老人

拽住了我的目光

我想起逝去的母亲

看一眼再看一眼

泪水已溢满了眼眶

2011/5/17

《平凡的幸福》

这个辽西的早晨

阳光水一样清亮

村后山坡的苞米地里

一个人蹲着拔草﹑薅苗

我看见她的身体

顺着地垄一点一点移动

有时被周围的树木遮掩

有时被土坡神秘地吞没

时光一下子倒流

母亲把我放在地头

好像那些庄稼才是她的儿女

而我更像一棵没长成的庄稼

如今，我再也无缘享受

那种平凡的幸福

我只能痴痴地望着

那个像母亲一样

在地里劳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