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司机的意思是闯一下关试试,不行再回来,张振庭怕白花了车费,要八十多块,他去南阳的上一笔出租车票还没人给报,可他本来应当直接从南阳回家,转道巨鹿和饶阳是给黎总办事,费用应当黎总出,可黎总还压了他五千多块钱的票子没报,就对司机说:“情况不明,我还是先在酒店住下,您向司机朋友们打听一下,大路不通有没有小道。”就在一家新开业的如家快捷酒店住了下来。霸州虽然只是个县,同级别的酒店却比地级市的南阳贵,房间很小,桌子是一条板子,椅子没有靠背,浴室里的坐便、沐浴间和洗手盆都是用纸板一样的高分子材料压制的,把省钱用到了极致,不过网速还行,它比电视重要,张振庭就分别打了几个电话。
“张姐,我回来了,在霸州,可能明天回去。”张振庭的眼前浮现了那个好害羞的大个子老太太。
“我也给您问了,各个路口都封死了,得有小区物业公司的人领您才能进来。”张姐真把张振庭的事儿当事儿。
张振庭说:“好,我明天就给他们打电话。”又拿起手机:“曾局,我住在我家附近的县城了,争取明天回家,咱们草创的公司得赶紧开展工作呀?您看从哪块开始?”
曾局长立刻回了话:“张院长,您辛苦了,我在新乡市中原区桥北镇,谈一个大型黄河治理及绿化工程,咱们的设计项目就从这里开始。”
曾局长果然有资源,张振庭兴奋道:“好啊,投资主体是谁,有钱吗?”
“一家央企,资金是专项债,六个亿,我给他们提供咨询,在黄河故道里种药材。”
张振庭竟然有点遗憾离开南阳早了,要是他能同去多好?说:“我的本科是水工,回头我发您做过的项目。”
这已经是新冠疫情肆虐中国两年半了,政府采取的方式是大范围的隔离与筛查,往往一个城市发现了病例就要全城封闭,交通瘫痪、工作学习停顿、生产生意关张、可说是民不聊生;有天大的事你都出了不门也回不了家,甚至重患病人也得不到看护和救治、局部战争也不过如此。因为廊坊出现了疫情,它下辖的霸州也吃紧,张振庭住的酒店餐厅每天只管一顿早餐,会有车送到门前,整条走廊就都是垃圾;早上都得到大堂做免费核酸,得用霸州的健康宝,廊坊和河北省的都不好使;可是他们不给你提供检测结果,想出门你得到大医院排长队,二十块做一次;大街上很少行人,满城都是送外卖的小黄摩托车,疫情让网店的销量大增。
一早,张振庭就给他所在的小区的物业公司打了电话:“物业吗?我是老张啊,对,您的住户,我出来二十多天了,天天做核酸,都是阴性。对,我已经到了霸州,听说过检查站得你们来接?麻烦你们了。”张振庭的小区的物业管理很差,幸亏他没和他们有矛盾,他们名义上是仆人,实际上是主人。
对方是位女士,说:“对不起,接您不能,我们都封闭着不让回家,可以给您开个证明,证明您是我们的业主,检查站能不能放行我们就不知道了,但我们能保证您进小区大门。”
这对于一个疫情游子已经不错了,张振庭一个劲儿道谢,手机上就收到了一张盖了章的证明。
“师傅,您有办法送我回家吗?”张振庭给昨天送他来的出租车司机打电话。
“我问了,走国道我只能送您到两县交界,您也许能过检查站,最好叫那边的车接您,要不您得走回去,十多里地。”司机说。
“我也问过了,不行,那边的出租车不让上路。”
“那我只能送您到高速公路检查站,那儿离您家最近,您不是有小区的证明吗?他们应该放您进去,总不能让您在外边流浪吧?”
这真是个办法,张振庭说:“您先送我去医院做核酸,中午再送我回家,过不去的话您再送我回酒店。”
“好嘞。”对方说。
旷日持久的疫情让中国人的心理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全民配合、万众欢呼、只有中国政府才有如此的执行力,外国都应当抄中国的作业;到中国迅速控制住了疫情,身边的商业虽然不少倒闭,中国经济却逆势增长,满足了许多国家的供应;到中国的抗疫进入疲劳战、消耗战、持久战,再也听不到“厉害了我的国”的欢呼声……如今人们已经有了长期与瘟神做斗争的思想准备,能移民的赶紧移民、有条件度荒年的就什么都不干“躺平”、勉强维持生计的就捂紧自己的钱口袋、可那些因为疫情致贫和生活在贫困线以下的老百姓怎么办?中国政府是不是到了调整防疫政策的时候?
在回家的路上,张振庭问司机:“小倪,疫情影响您的出租车生意了吗?”
“咋不影响?霸州以前出现过几例,我都停运了三个月。”司机非常理解,毫无怨言,中国的基层民众真好。
“霸州摊派式罚款,增收六千多万,都上了中央电视台,对这事儿您怎么看?”
“政府开不出资不罚款咋整?罚多少咱就交着,也不是咱一个,干不了咱就歇着。”司机说,中国的老百姓真好管理,难怪有的官员行使公权那么任性。
“您身边有破产的老板吗?”
“有,咋没有?可咱们看到的代表不了全国。”
张振庭不再问了,因为这个司机也代表不了全国。可在这民族生死存亡之秋,有谁能深入到基层来一次彻底的社会调查?好让社会主义的优越性真正帮到那些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人,中国啊,你真的不需要赞歌!
出租车来到张振庭住的那个县的高速公路口,他戴好口罩,背上行李,对司机说:“祝我顺利。”就脚步轻松地走进了检查站,基本没有车,白衣人却如临大敌,说:“全县封闭,来人劝返。”
张振庭一指不远之处的欧式塔楼,说:“同志,我就住在那个小区,一步之遥远,这是我的核酸证明,连续做二十多天了,全部阴性。这是我小区物业的证明,他们同意我回去。”
白衣人说:“你打电话让他们来车接你。”
张振庭说:“好。”立刻打电话,对方却说:“哎呀,开证明行,接您我们可没这权力。”
“那谁有这权力?”
“您得给防疫部门打电话。”
张振庭就站在太阳地上给省防疫办、市防疫办、县防疫办、市长热线打了一圈电话,都是语音,让你转这儿转那儿,再就是等待,等待的人竟然有一二百位,那也得等,却又掉线,又得重拔。
司机过来说:“叔,我得走啦,您是跟我回去还是在这儿等?我是专门送您过来的,您得给我双程的车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