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燕日记
华然
12岁的马燕是一个六年级的小学生。上课时,她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总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下课了,也不和别的同学玩,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坐在座位上想心事。我问了数学老师。数学老师说,在他的课堂上也是这样,一副忧郁、自卑,苦大仇深的样子。这就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暗自思忖,这孩子到底是咋了,放学了一个人闷闷不乐地走出校门,上学了又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来到教室。 为了让马燕高兴起来,使她愁容满面的脸上有点活泛气,或者说,鼓励她大胆自信起来。我像课文《掌声》里的班主任鼓励英子一样去鼓励她。叫她走上讲台,看着同学们讲故事。我和同学们一起给她掌声鼓励。可是我和同学们的手都拍麻了,她只是木然地站在座位上,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我想可能是我还不够温柔,不够慈善。于是我像个八十岁的老奶奶那样,极力做出一副足够亲切,温柔的语气和样子,鼓励她。我这种不自然的滑稽样把同学们逗得哄堂大笑,马燕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难得的笑容,不过那种笑比哭都难看。看得出她心底深深的哀愁已剥夺了她欢笑的权利。 至此,我鼓励她找回自信和欢乐的一切手段都失效了,我的心里沉重起来。这个孩子究竟有什么沉重哀愁的心事,让她如此忧郁沉闷。我百思不得其解。 一天我批阅学生作文,看到了马燕日记。看后,我找到了答案。经我对错字、标点,句子不通之处修改润色,现摘录部分,隐去日期,展示出来,给关心少年儿童的人们提供一点资料。
一
妈妈要生小孩了,希望这次一定要生个男孩。我家已经5个女孩了,千万再不能生女孩了,要不然爸爸和妈妈一定会疯掉的。
爸爸和妈妈为什么一定要生个男孩呢?女孩有什么不好呢?这我一点都想不明白。
爸爸整天愁苦着脸,一句话都不说。妈妈对我们姊妹几个不是打就是骂,打罢骂完之后,就一边干活一边哭,哭着说:“我的命咋这么苦?”看着家里这个样子,我心里真发愁啊,不知道咋办呢?
二
妈妈生小孩了,又生了个女孩。我家已经6个女孩了,看得出爸爸妈妈的心凉透了,他们一句话都不说,屋子里像冰窖一样寒冷。更要命的是,我们的小妹妹是个脑瘫儿。
现在小妹妹已经一岁了,但她的头还不能自己端正起来,总是像个醉了酒的人一样,把头耷拉在一边。
这一年来,爸爸和妈妈去了很多医院,给小妹妹看病,花去了很多钱,现在家里一分钱都没有了。妈妈说,爸爸问别人借了很多钱。不知道到底借了多少钱?那么多的钱,不知道啥时候还清呢。我心里真发愁啊!
三
我真想念在老家的日子啊,那时候我还是快乐的,爸爸妈妈才生了三个女孩,还没有现在这么愁。
我老家在大山背后的一个村庄里,村庄里有一条小河,周围的大山上都是树木。那时我还没上学,春天来了,我跟着姐姐去河里捉鱼。夏天来了,我跟着姐姐去山上摘野花。秋天来了,挖了洋芋,姐姐给我们烤洋芋吃。冬天来了,下了雪,我们就在家门口的土坡坡上打滑溜。
四
一天,家里来了一群人。那群人乱纷纷地嚷着,在院子和屋子里像是找什么东西。其中的一个人还到我家的洋芋窖里去找啥。那个人从洋芋窖里灰头土脸地钻出来,对着一个手叉腰的大男人说:“没有的。”我感觉到他们好像在找妈妈,因为妈妈的肚子大起来,她就开始东躲西藏。
没找到妈妈,那群人就把爸爸围起来了。手叉腰的那个大男人,指着爸爸的鼻子说:“你要是不把你老婆找来,我们就拉你家的牛、羊、驴,再不行,就拆你家的房。”
爸爸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最后那群人,看看天快要黑了,就气狠狠地走了。
五
那群人走后,妈妈不知从什么地方回来了,一脸惊恐的样子。
一天,姐姐偷偷地对我说,那群人找妈妈,是让妈妈再不要生小孩。这样说来,那些人也是为了我们好呀,我心里想。可是爸爸和妈妈为什么要生这么多小孩呢?为什么一定要生个男孩呢?这真是让我想不明白的问题。
六
日头落了是黑夜,黑夜过去又是白天。
每天发愁的日子何日是个尽头。
七
也许是为了躲避那些找妈妈的人,让妈妈生个男孩;也许是爸爸为了在城里找个工作,还清借的钱;也许是爸爸为了让我们姊妹几个到城里上学,不再走他们的老路;也许是为了给小妹妹看病方便吧;我六岁那年,爸爸买了家里的牛、羊,离开了村庄,带我们来到了县城。
县城真大啊,也许有一百个村庄大。车也非常多,比村子里的蚂蚁还多。刚来到城里,我和姐姐不会看红灯,光知道走,差点走到车轮子下面去了。车里的人按着喇叭吼,把头伸出窗外,大声骂着说:“找死啊!”这是乡里人从来都不说的话。我和姐姐吓坏啦,常常走在路上不知道是走还是停。
我一点都不喜欢城里,太吵闹啦。
八
我们一家人租住在城郊一个叫黑洼的地方,那里有一排一排的大平房,都住着从乡里来的人。他们都是从乡里把孩子转到城里来上学的。他们一家有两个孩子的,也有三个孩子的,也有四五个孩子的,不过有六个孩子,只有女孩的,好像只有我们一家。
离黑洼几百米的地方,有一所学校。我和姐姐就在这个学校里念书。这所学校非常漂亮,有大大的校门,有很高的红色大楼,有美丽的花园,有绿草一样的操场,教室也多得数不清。记得第一次上学,我找不到教室了,急得只哭,是老师把我领进教室的。
这儿的老师都用普通话讲课,对学生也很严厉,布置的作业也很多,我到很晚才能写完。
九
爸爸把我们转到城里上学后,他就找了一个环卫工的工作做。爸爸刚找到工作的那天,非常高兴,惹得我们全家人都非常高兴。那是我记事以来,我们全家人最高兴的一天。不过当时我并不明白,环卫工究竟是个干啥的。
有一天我和姐姐去公园玩,看见爸爸拿着一把大扫帚卖力地扫街上的树叶,我才明白,原来环卫工是扫大街的。
听妈妈说,爸爸扫大街每月能领一千八百块钱的工资,虽然说能维持我们一家人的生活,但要能还清给妹妹看病借的钱,那还得等到猴年马月。
爸爸扫大街是很辛苦的。他总是天没亮就去扫大街,尤其在秋天落树叶的时候,在冬天下雪的时候,他要一扫帚一扫帚,扫尽一棵棵树上的落叶,扫尽满街道的落雪,真是太辛苦了!
我要快快长大,让爸爸歇缓下来。
十
今天我们搬家了,搬到了一个叫“幸福花园”的小区。小区里都是一排排一排排的四层楼房,我数了几天,一共有72排楼房。楼房里都住着从乡里搬迁来的人。也有们村子里来的人。
听妈妈说,我们大山里的村子,国家要种树呢,就把村子里人都搬迁到这个叫“幸福花园”的小区。国家给们村子里的每户人家都兑换了一套楼房,把我们在农村的户口销了。现在我们是真正的城里人了,再也回不去我们大山里的村庄了。
十一
过年前的一天家里来了几个人,有叔叔,有阿姨,说他们是社区的。他们问爸爸妈妈,我们家有啥困难吗?爸爸一句话都不说,光是个挠头。妈妈着急了,抱着小妹妹对那些人说:“娃娃有病呢,常年看病呢,一直花钱呢,欠的账多得很。”
一个当官模样的人对妈妈说:“慢慢说,不着急。”说着掏出笔记本在本子上记着什么。他们又把我们家的户口登记了,在各屋子转着看了看,互相嘀咕着说着什么就走了。
第二天,那些人送来了一袋子面,一袋子米,一壶油。一个人说,小孩子的病可以到“康复中心”去做康复治疗,他们已经给“康复中心”说好了,免费治疗,不要钱。
那些人走后,妈妈哭着说:“世上还是好人多呀。”
我心里很感动,希望小妹妹快快好起来。
十二
昨天语文老师喊我上台讲故事,同学们给我掌声鼓励。当时我害羞极了,不敢走上讲台去讲故事。
老师,对不起,我已经习惯了沉默。没有人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只会把我的心事写在日记里。
老师,感谢您,在您的目光中我感受到了善意和关爱。它们像阳光一样照在了我乌云密布的心里。
老师,相信我,请给我时间,有一天我会鼓起勇气,走上讲台,讲述我的故事。

冯兴桂,笔名冯华然,男,回族,宁夏海原人,一级教师,宁夏作家协会会员。有散文、小说在《朔方》、《六盘山》、《回族文学》、《宁夏日报》、《沙坡头》、《南华山》等报刊发表。2013年获《中国青年报》“红云书香园丁奖”。出版散文集《风吹塬地》。现任教于海原县第五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