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启代 献给母亲（八首）
题记：这是我在失去自由的特殊岁月里写下的诗行。今年是我重获自由的第一个母亲节，特辑录八首，表达思念、愧疚和感恩。乌鸦反哺，羔羊跪乳，哀哀泣血，锥心蚀骨。祝愿天下的母亲都幸福！
《母亲死在大雪天》
那一场大雪
飘荡在我的诗行里，年年将我误伤
母亲啊，这个冬天
时空相隔，儿只有两河泪水给您取暖
我辽阔地思念着您
大雪小雪，大寒小寒
一季时光，似水流年，转眼无影无踪
您对儿的爱，天高地厚
儿已打扫好天空和大地，每一个祭日
都盼着您转世或复活
然后，把它们恭敬地还给您
《母亲，儿的哭声开在雪花里》
母亲走时，漫天雪花盛开
我知道，那个季节
天空只能用这些雪花为你送行
母亲，在你远去的入口
许多红花，白花都在雪花里开放
母亲，儿的哭声也开在雪花里
那些花，被乡亲的哭声点燃
雪花也跟着燃烧
母亲，坟地之上，有你慈祥的笑容
活人一律跪倒，为那个冬天奠别
地上没有你留下的脚印
母亲，您的脚印也已变成朵朵雪花
在我哭声里开着，哭声在雪花里活着
《送母亲回家》
是母亲，领我回去的
我双手捧着灵柩
象儿时，牵着她的衣襟
是旧村，坍塌的光阴
横睡在断壁的脚下
整条胡同，早已披麻戴孝
是老屋，呲牙咧嘴的石头
互相支撑。母亲一靠近
哭声便破门而出
那次回乡，我特别的小心
来到老家才明白。无论我是否
孝子，离开这儿我便是孤儿
《纸幡的火光里，我看到你们相敬如宾》
——秋深了，满坡的草无精打采，庄稼走后
它们成了真正的杂草
坟头之上，它们已经躺好了
秋虫，开始吹奏安魂曲
天愈来愈高，石头开始泛凉，几只蚂蚁
在坟头进进出出，不知搬运什么
阴阳之间，它们可以自由出入
寒蝉在远处抒情，音调还是声声慢
山坡不是长亭，或短亭，催发的都是浮云
来到这里的人，都已经定居
像我的父母，时隔多年，在此聚首
我权当父亲醉卧，母亲相伺
——不一定有晓风，秋天的山岗一定有残月
我备有纸幡和薄酒，心藏千日
你们可以尽情享用，酒可耐寒，泪可暖心
草若已枯，正好席地而坐
——纸幡的火光里，我看到你们相敬如宾
《耕种一生，没见过月光的粮食》
月光在夜空，用云朵堆雪，在地上堆棉花
风是放牧者，把天上的雪不断向地上赶
地上的棉花白花花
心，不敢踩上去
这时，父母一定被月光惊醒，翻身坐起
在家乡的山岗，月光自碑石沁出
父母的嘴角一定挂着微笑
耕种一生，也没见过月光的粮食
其实，没有父母的孩子像月亮一样孤独
月光再美也是浪费，父亲，母亲
儿被困囹圄，只有用祖宗留下的文字
学风，把人间的美景赶到您那儿
《月光下，家乡的河流是一个女妖》
——月光下，家乡的河流是一个女妖
她周身被月光漂白
美得，像我死去的母亲
她散发母乳的清香，每当风清月朗
水面便跳出无数个月亮
大地像我死去的父亲，伏在母亲身旁
看满河的宝宝跳舞
沙滩上、树林里，无数飘荡的萤火虫
是否马家祖先们的灯笼
《母亲, 您是怕我累，还是阴间的地图标不准阳间的地理》
——一阵风刮进了我的梦里，母亲，肯定是您来了
您来，散发这么多故土和草木的清香
一路坐着月光的轿子
母亲，这些都是另一个世界的吗
母亲，您已熟门熟路。那些虚伪的条律
如何管得了您
人的梦里又怎么会有铁做的栅栏
原先，我混迹人潮满中国乱跑，一年难梦您一回
母亲，您是怕我累
还是阴间的地图标不准阳间的地理
如果人间的高速旋转，把魂丢了，爱和良知殁了
母亲啊
我情愿做一个通晓三界的囚徒
——如今，我留一个出口，风能进，您就能来啊
风在，您就在啊，母亲
《母亲祭日，想起故乡前山孤独的山岗》
题记：十一月十五日，九年前，大雪，我成为母亲留在世上唯一的影子，像上帝留下了预言。那年冬天，寒风中，我领母亲的灵柩，叩开了前山山岗上，父亲紧闭的墓门……
——父亲已在此住了二十多年，周围的邻居都是多年的睦邻
挤一点,就挤一点吧
爱干净的父亲一定天天打扫
他知道母亲早晚要来，这一等等了二十多年
……墓室虽然简陋，有厚厚的故土抱着，冬暖夏凉
祖先都在这里，你们有足够的光阴说说家常
母亲带去的消息都是旧新闻了
不知这三年，年事已高的表姐是否还按时上坟
——原想给你们立一块碑的，就像城市的门牌
以免你们住闷了出来散心，找不到回家的路
想必只有青草不离不弃，它们都是守护过先辈的后人
这一点让我感动，也让我羞愧
……山风来自故乡，我看着它们在天空多次走过
只能拜托，给双亲带去“一切平安”的假消息
——只是，因儿困囹圄，那场大雪，我没再从天上借来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