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葛小明
独白
作为上帝视角的扮演者
水龙头有很多话要说
那些被碎石划伤的手，已被多次洗净
那些陈年的肺气肿，却无法在涓涓流水中
还原清澈
入夜后，没有几个人愿意开口
甚至连喜欢叫嚣的马蛉，都已选择静默
普遍的静默
像睡意一样可以传染
在工棚里，有时只有一件事可以期待
就是在一个短暂又安静的深夜
等那枚月亮从山岗上高高升起
风在城里嚣张
车只要拉着石头便很嚣张
他们不允许路人有过多的表达
刺耳的鸣笛，是对持不同意见者
最有力的警告
车轮碾过这座石头小城
就像踩过一只蚂蚁
面对巨大的轮胎印
风和清洁工人一样无力
抹不平了，这褶皱多棱的生活
忘了告诉你
在采石场附近，风也喜欢飞扬跋扈
想吹什么风就吹，管他东西南北
想欺负哪个石匠
就钻进他的支气管
反反复复。狂啸不已
万能的父亲
挂在树枝上的裤子
还没晾干便再次脏透了
门前的那排大白菜
像立在风雪中的麦苗
被密密麻麻的白色粉末
吓得瑟瑟发抖
作为石匠的父亲
洗菜叶的时候
比洗裤子时温柔多了
那双手能屈能伸
能肢解石块，能种白菜，能养家糊口
能擦干流到嘴角的眼泪
能安抚深夜哭闹不休的婴儿
也能在采石场创造出世间万物
只有那根万般不能的支气管啊
孤独地挂在身体里
像那条挂在树枝的裤子
随随便便就蒙上了一层灰
石匠的离职申请
于我而言，他离开这间工棚
就是离开我
笔在桌子上跃跃欲试
他心里，藏不住任何锋芒
那两个字，他早已在纸写了千次万次
他的柔软，等切石的机器凉下来后
才会彻底显露出来
没有人知道，太阳私下里受了多少委屈
就像没有人可以把一盏疲惫的灯
在深夜里点亮
路过一座桥
除非你站在深渊里
否则你同样有掉下去的危险
我想直白地描述这场阴谋
果蝇一点点吞噬着樱桃
甜的事物多数危险
比如棉花糖的柔软
比如女人的语言
比如年轻时路过
一座可以看清倒影的桥
果蝇的直白，源于本能
我的直白大不相同
每次路过采石场附近的桥
我都担心会掉下去
落日不深沉
1.
窗户是水做的，风从遥远之地吹来
经过窗棂，便经过了一个少女的心事
十六正好，每一个被水洗过的影子
都会年轻成十六岁
青石板一点也不古老，尽管它们知道无数人的心事
尽管它们也曾把每一场风雨写进诗里
平仄不止
几千年于青石而言，不过是蜻蜓点水般邂逅
不过是我问路时，你微微对我点了点头
江湖太远，这里欲望是水做的
一碰就碎
不必问任何一家老店，“什么时候打烊”
灯火阑珊，那个等了你很久的人
正在月下反复掷一枚棋子
那明亮如新的棋啊
有时候是自己，有时候是你
2.
瓦房有话要说，宅弄有话要说
画板上缓缓而过的江南烟雨
有话要说
幸好，和我一起走过纤桥的人
还在
幸好，仗剑走天涯的旦旦誓言
还在
我愿做一枚从桥上落水的纽扣
从此告别风月
走进荡漾的田歌，飞上金庸的烟雨楼
不去计较那么多了，深情的撸子如此慷慨
未曾错过一束水花
水花如此慈悲，未曾打湿一块夹板
此刻，什么也不想，宁愿随着水中柳叶
逐流，逐风雨，逐江湖，逐世间恩恩怨怨
我的船儿啊，它摇摇晃晃
摇摇晃晃就走成了半个月亮
3.
乡愁是柳絮飞过照水女子的发梢，从小桐圩街欢心而去
不知所终
乡愁是一滴雨狠狠砸向木船，又轻轻落回水中
开出涟漪阵阵
乡愁是青烟的根部，摇摇晃晃后还是要摸干眼泪走很远
很远
老街干了喉咙，那些故事用很久都没讲完
你说，我也曾是你口中的故事
千种万种
古戏台错过的曲子，都躲到了万亩荷下
你说鱼儿善讲情话，七秒就是一个全新的盛唐
将鱼米之梦取回，将船头拉长的山歌取回
将儿时负气出走的倔强取回
油纸伞与荷叶立在水乡，少女的心事红了
别去窥探，乡愁是
青梅竹马的姑娘过了及笄之年
池塘里沉睡的荷花醒了，开得那么艳
4.
淡淡的落日不深沉，着汉服挪步的姑娘
发簪锃亮
有些人趁着暮色把往事掷于水中
就这样，一次次，江南便婉约了
微醺，与风尘仆仆的自己告别
一天中最美的邂逅给了落日
不后悔
不后悔在陌生的书店买了一本厚厚的唐诗
而从未读过
不后悔在桥上因为几只水鸟出了神
而错过最后的地铁
没事时就来，这里有未曾失却的漫时光
有事时也来，一杯茶，一壶酒
胜却人间无数寂寥
暮色清淡，乌云纷纷而去
在水边，我愿意做个仰望天空的人
眨一眨眼，就轻易获取了一大片太阳
简介：葛小明，山东五莲人，中国作协会员，山东省作协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学院。在《诗刊》《人民文学》《钟山》《天涯》《星星》《扬子江》《人民日报》等发表百万余字，入选各类年度选本40余次，获第五届“紫金·人民文学之星”散文奖、万松浦文学奖、大地文学奖、全国打工文学奖等多项，著有诗集《集体失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