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秋收
作者:董振芳
"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转眼之间又到了一年秋收季节。
今年国庆节前,去乡下玩了几天,正赶上家乡水稻成熟。如今的收稻季完全没有了昔日紧张繁忙气氛,农人们轻松悠闲地蹲在田埂上,看着收割机在自家田里转圈圈,两三亩水稻也就抽两支烟的功夫,稻谷就全部装进塑料袋,拉回家往门前场院上一倒就万事大吉。乡亲们还告诉我,现在家乡秋庄稼只种水稻,费工费力的杂粮没人种了,因为市场供应充足,揣着钱想吃什么就买什么,所以现在的秋收就是收稻,稻谷上场秋收结束。
听他们说得如此轻松,不禁想起了小时候家乡的秋收。
故乡在豫南,确切地说是在淮河以南,是一麦一稻产区。因为当地水资源丰富,境内地下水位高,小麦产量低品质差,所以种植面积不大。一年有两个多月吃面食九个多月吃大米,水稻是家乡的主产。
我们小时候还没有杂交水稻。老品种水稻产量低生长周期短,尤其是当时家乡种植用来接早的土话说"六月林子"水稻,农历六月下旬就可收割。那时候常规水稻正在扬花,人们还在炎炎赤日下摇着蒲扇,沉浸在"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时候,它就俏然成熟了。"六月林子"大米有一股特殊的香味,记得母亲煮的那种米粥稀溜溜的,开了花的米粒均匀地飘散在粥碗里,闻着清香扑鼻,不用菜都能撑得肚子圆。我曾好奇地问过母亲 : 六月林子米香成熟又早,为什么不多种一些?母亲说,它产量特别低,种一点是为解决青黄不接有的户断粮问题,多种生产队会减产的。也许是真的,到我成年以后,这个水稻品种就再也见不到了。
大面积水稻收割开始于农历七月中下旬。稻收八成熟,也就是乡下人说的青秆籽黄时,因为十成熟的水稻经过收割、捆扎、搬运,谷粒会自动脱落,这就是俗话说的"八成熟十成收,十成熟两成丢"的道理。抢收水稻是家乡的重头戏得全力以赴,那时候农村中小学要停课,生产队磨粉、磨豆腐、干缝纫的副业人员要停工,就连放牛郎也会暂时减员,牛撒放在收过的稻茬田里,只留一到两个人集中看守,其余的也全都拿起镰刀。秋收是繁忙的,秋收也是充满希望的,丰收的田野上到处人欢马叫,割稻的嚓嚓声,磨镰的霍霍声和大人孩子们的欢笑声交织在一起,如同一曲欢畅的田园交响曲,稻谷的醇香混合着稻草的清香其中还夹杂着丝丝磨刀的铁腥味在乡野上空飘散。
割稻、打稻、晒稻晒草,连天加夜差不多要忙活个把月,直忙到稻谷晒干扬净入仓干稻草上垛,秋收才算是告一段落。之后的活计就比较杂乱了,要及时交公粮卖余粮,要翻犁稻茬田并且要将翻犁后的大块坷垃打碎准备播种小麦,还要抢收杂粮杂草,如何安排劳动力全靠生产队长合理调配。
棉花在当时和粮食一样属于国家统购统销物资,从种到收都要精心呵护。那时候每个生产队都配有经过专业培训的棉花技术员,负责剪枝打杈,施肥喷药等技术指导。家乡的棉花收获不像新疆的棉花只收一茬,因为雨水多的缘故,老家的棉花是开一茬收一茬。刚摘下的棉花叫籽棉,晒干以后用脚蹬的土制轧棉机挤出棉籽以后叫皮棉。在那物资匮乏年代,布是按计划供应凭票证购买,每人每年6尺7寸布票,个子大的还不够一件衣服,何况还要留足细布做鞋子。细布不足粗布补,农民们分到棉花后找弹棉花师傅把皮棉弹成絮。早年间弹棉花是全手工,弹花人横背着一张大弓,用木槌一边敲打着弓弦一边让弦在棉花上来回移动,直到把棉花完全崩成絮。棉絮弹好后回家用高梁秆卷着搓成粗粗的棉条,女人们用纺车纺成细线。当时乡下家家户户都有纺车,秋冬夜晚到处都能听到嗡嗡嗡的纺线声。纺好的棉线送织布坊换回粗布,再染以各种颜色,可做衣服做床单做被罩。土制的粗布虽然不如细布结实美观,但它穿着舒适透气,冬暖夏凉。
不同的农作物收获的方法和时间各不相同,玉米收获特别简单,直接把棒子掰下来就成了,玉米棒子一般在田间地头直接分给各家各户。玉米秆留在田里任其自然干枯,待生产队收草时一块儿收割。芝麻和绿豆豇豆要趁早晨露水未干的时候收割,因为成熟的豆子经阳光曝晒豆荚会炸裂,芝麻梭子晒干后会张开口,收获时稍有不慎,芝麻粒就会洒到田里。芝麻秸秆比较结实,收获时不可使劲砍也不能用力割,要用巧劲削,在我们家乡叫扦芝麻,就是用左手稳稳地握住芝麻杆,右手镰刀从根部用力往上斜着削,留下的芝麻茬特别尖锐,再泼皮的孩子也不敢打赤脚走进收获后未翻犁的芝麻地。芝麻晒干以后不可用连枷打也不能用石磙压,要用人工把芝麻秆倒着拿在手里,另一只手执棍用力敲打倒出芝麻粒,正如《刘三姐》歌中所唱的"豆角结籽成双对,熟了芝麻棒棒敲"。
我们生产队的花生红薯大都种在泉河边那块沙湾地上,收获时比岗坡地简单。收获花生是男人在前面铲,妇女们在后面一边把连着果实的花生秧抖掉沙土码成堆,一边拣地下的落子。收获红薯是男人们在前面刨,女人们把刨出来的红薯集中到田间地头等待现场分配。油料产品也得按计划上交国库,花生要运到生产队稻场上集中摘掉果实,晒干扬净后留足卖给国家的,剩下的分给社员。芝麻种植面积小,一般都是留着自用。那时候大队就办有油坊,是用大锤夯的那种土法榨油机,花生、棉籽、芝麻都能榨,榨好的油分类存放在大缸里,社员可以随时前去兑换,也挺方便的。
我们队的高梁一般都是套种在黄豆地里。黄豆对于家乡人来说也是比较重要的,它可以换干豆腐水豆腐,逢年过节少不了它,家里来了客人用豆腐招待在当时的农村也不丢人。夏天的黄豆酱更是家家必备物品,有了一盆黄豆酱,酱瓜、酱豆角、酱辣椒、酱萝卜,从夏天到冬天都用不着为咸菜发愁。家乡高梁品质不好,但又不能不种,因为它带穗的杆是当时农村扎扫帚材料的不二之选,而高梁穗下那一截长长直直滑滑的茎在我们家乡叫"葶子",可用它编筐编篓,也可以穿锅盖,就连正月十五家乡孩子们自已扎灯笼,骨架也大都是用葶子做的。
收草是秋收的最后一个环节,那时候已经到了霜降前后。长空雁叫霜晨月,稻茬田里散放的鹅鸭看见空中路过的雁群,会撒着欢儿引颈高歌,好似在邀请远方的朋友留下脚步。树叶落了,青草枯了,路边所剩无几的野菊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小麦已冒出了针尖儿似的尖尖嫩芽,就象初春"草色遥看近却无"时的小草那般模样。河滩地的苇荻,墓地圩沟埂上的茅草,田野上未收割的棉花、玉米秸秆都属于集体的,也就是广大社员人人有份。棉花的秸秆我们叫棉柴,棉柴收割时秸秆上还有一些因寒冷和日照不足绽不开的僵桃。棉柴分到户以后,大家会把僵桃一个个摘下来,用槌子将桃子砸开,取出里面僵硬的棉花瓣用手撕成棉絮,这种劣质棉絮可掺入好棉絮做棉衣做被套做棉鞋。
科技的发展解放了生产力,新时代的农民再也不用象他们的父辈那样,成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在泥里刨食,搂稻铺子、担稻捆子、打场、扬场这些词也许有一天也会象刀耕、火种这类词一样被收入历史教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