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秀琴

        扫婆婆是一位农村妇女，在我的印象里，她穿着一身满是补丁的黑色衣服，围着一条已经褪了色并且呈白色的黑头巾。裤口紧紧地扎在脚腕上，显出一对很大的脚板，古铜色的脸上，老是愁眉苦脸的，无神的眼睛只有盯着路旁的杂草和树叶，只有扫满一背篼树叶她才能稍稍舒展一下眉头。她一生为了能睡上热炕扫了一辈子杂草树叶，扫帚和背篼陪伴了她的一生，为此，人们都叫她扫婆婆。 

       在我的记忆里，我们这里一直靠天吃饭，十年九旱，遇上干旱年景，人们吃不饱肚子，就连煨炕烧火做饭都成问题。我们西北大炕给人一种亲切温暖的感觉，一到冬天，女人们用晒干的牛粪，煨在炕洞里，炕上捂上棉被美美地睡上一觉，那个舒服劲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两亩田、一对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这也是那时候我们西北农村最真实的写照。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村子里的孩子们为了能睡上热炕，提着筐子，拿着铁丝做成的小耙子，在生产队的牛圈门外，等着拾牛粪。我们把每头牛都起了名字，就像光牛、二蛋、五保户、二流子等等，每个孩子各占一头牛，谁占得牛拉的牛粪就归谁，别人不许抢的。饲养员刚把牛赶出牛圈，孩子们就跟在他所占的牛后面，如果牛拉粪了就赶紧拾，还生怕赶不上牛拾不上，有时候实在着急了就用手抓，虽然手上满是臭哄哄的牛粪，心里却是高兴的。

       扫婆婆时常站在她家的门口，稀罕的看着孩子们拾回家的每一筐牛粪，她惆怅地看着，唉声叹气地看着，孩子们常常跟着学。扫婆婆没有孩子，只有她和老伴相依为命。她夏天干农活，没时间拾牛粪，到了冬天农闲时就去离村子15公里外的北山上扫草禾。因为我们村子里的沟沟洼洼已经被人们扫得干干净净的了，北山上人烟稀少，每年一到冬天扫婆婆就和村子里的女人一起去扫杂草和树叶。  

      北方冬天的夜晚，干燥寒冷，远处的天空挂着的几朵黑云更增添了许多冷意，星星好像冻得闪着寒光。鸡一叫，一群穿着满是补丁衣服的女人跟着扫婆婆，背着背篼、手缩在袖子里夹着扫帚，结伙成群的往北山上赶。她们的头发和眉毛上结着一层层白白的霜。她们都希望扫回来满满的一背篼杂草和树叶，能煨上一天的热炕。因为太远，直到下午才能回来，就这样年复一年的过着受苦受累的日子。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春风吹遍了中国大地，也给我贫瘠的故乡——西吉带来了福音。包产到户把牛分到了各家各户，有了牛，煨炕就不用愁了。可是扫婆婆家没有孩子，人口少、土地少，牛没办法养，所以她还是和以前一样耕地少、没牲口。一到冬天煨炕的时候，每一个山洼，每一道沟梁，都留下了扫婆婆的身影和辛酸。

       扫婆婆时常做一个梦，一个足以让她幸福一生的美梦，她梦见满山遍野的树林和草地。终于，她的梦成为了现实，国家推行“植树造林、退耕还林”的政策。山村几年后变了样，满山遍野绿油油的，一片片树林、一片片草地。一到春天，密密匝匝的杨树，舒展着嫩绿的叶子，一簇簇榆树展示着它那娇嫩的榆钱儿，杏树开着粉白色的花，引来了我们叫不出名字的鸟儿。草地上到处盛开着美丽的野花，天空中飞着各种好看的蝴蝶，真是鸟语花香，蜂群飞舞。一到秋天，遍地的落叶和树枝，人们扫也扫不完，扫婆婆天天去扫，扫婆婆扫疯了，一堆堆树枝和树叶，堆满了她家的房前屋后。

       自从有了树林后，扫婆婆脸上的皱纹好像盛开的花朵一样，见了人嘻嘻哈哈地说笑，像换了个人似的，再也不愁眉苦脸地叹息了。她高兴地说：“我再也不起鸡叫，睡半夜的去北山上扫树叶了。”记得有一年，扫婆婆把扫回家的用不完的树叶，堆积在一起腐烂了，拉到田里当做地肥，种的洋芋得到了好的收成。因为有了树林和草地，生态环境得到了改善，气候每年风调雨顺的。村民的生活开始慢慢变得好起来。       

       扫婆婆高兴得合不拢嘴，在农闲时，女人们在一起闲谈说笑，扫婆婆悄悄的去上坡上的树林里。在树林里，每一颗树，每一棵草、每一束野花、每一声鸟叫，对于她来说都是无限的享受。在明媚的阳光下，她坐在地上闭上眼睛，她感觉自己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只有这时她感觉生命才有意义。树林和草地是她一生的寄托和希望中美梦。有时，她觉得自己是林中的一只快乐的鸟儿；有时，她又觉得自己是林中一颗无忧无虑的小树。树林让扫婆婆沉醉、着迷……

       好景不长，愚昧的村民不知道保护生态环境，到处乱砍滥伐，没多久，树林和草地就被破坏了，一棵树都没留下，甚至连树根都挖回家当柴火烧了。扫婆婆去山上，那一排排的树再也看不见了，山上光秃秃的，天空里也不再有鸟儿的叫声，只有几只乌鸦凄惨的叫着，大山，又回到了从前荒凉的模样。扫婆婆恨破坏树林的人，但是她无能为力。她看见一颗不到一尺来长的小树，在微风中孤独的摇摆着，像在呐喊又像在哭泣。扫婆婆看着孤零零的小树，像失去亲人的孩子，她把小树移回家，栽在屋后的空地上。扫婆婆的美梦，随着人们的斧子也破灭了。扫婆婆又和从前一样，愁眉苦脸地皱着眉头，整天唉声叹气。只有看见移回家的那棵树，她的心情才能好一些。

      近几年，山坡上的绿色又回来了，扫婆婆又一次高兴得合不拢嘴了，她想着自己移回家精心呵护的小树以后有了伙伴了。山村里又慢慢变得和从前一样，一排排密密匝匝的树林，绿色的草地，到处鸟语花香……        ’

       扫婆婆带着她美丽的梦，微笑着走了，人们把她埋在树林里，在扫婆婆的坟前，野花和小草陪伴着她，每棵树为她守护，每只小鸟为她歌唱，她睡在绿色的树林里，圆了她一生的梦。

       让扫婆婆的美梦永存，十年、二十年、一百年，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