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逝的云
文/西风

云是一家街道工厂的职工。长得很漂亮,高高的个子,很苗条。脸上总好象是涂了一层胭脂香粉似的,白皙细嫩,白里透红。弯弯的眉毛,水汪汪的大眼睛,眼睫毛很长,就象现在人安的假睫毛一样长。轮廓清晰的嘴唇,红红的,衬着一排又白又整齐的牙齿。长长的辫子塞在工作帽里,前额留着一绺自然卷曲的刘海。尽管整天穿着一件蓝色的工作服,可一点也遮不住她的天生丽质。说起话来细声细气,娇滴滴的。而且多才多艺,能歌善舞,手风琴也拉得很棒。如果不是因为家庭出身问题,应该是文艺好苗子。

和她一起进厂的还有另外一个同街道的叫卫红的女孩子。卫红是后来在改名高潮中重新给取的,原来并不叫这个名字,因为当时这类名字吃香。卫红——保卫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的意思。
卫红的家庭出身很好,是贫下中农,所以被分配当了出纳。云则当了一名车工。按说卫红比云混得强多了。可因为云特别的乖巧,又聪明,又勤奋,师傅们都很喜欢她,还经常受到领导表扬。这可呛着了卫红的气管了,她心里那个醋劲儿别提有多酸了。但她毕竟是坐办公室的,比云要强,所以心里的气多多少少又平复了一点。
当时毛主席经常有最高指示发表,毛主席每说一句话,无论是白天或者是半晚,都得敲罗打鼓上大街上宣传、游行。第二天就得组织文艺演出。为了配合政治形势的需要,所以几乎每个单位都组织了文艺宣传队。云是宣传队中挑大梁的。而卫红并没有什么文艺细胞,因为厂子只那么大,也没多少年轻人,所以也进了宣传队。
原来卫红还觉得自己挺神气的,可在宣传队里她就找不到优越感了。连宣传队长都得听云的,她就更不在话下了。所以她心里愤愤不平,妒嫉得要命。做梦都想着要找个法子治一治云。于是有事没事总是上革委会领导那儿去打云的小报告。
有一次镇压反革命,一次就枪毙了九个人。其中有一个人家里一儿一女,儿子被枪毙了,女儿也被抓起来判了刑。云说了一句:他们的父母肯定会伤心死了。于是卫红赶紧跑到革委会主任那儿告状,说云思想反动,同情反革命分子。幸好革委会领导也还算是有人性,并没有把这当成多大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几次告状都没告成,卫红更不甘心了,以后就更加注意云的一举一动。

一天,她和云一起上厕所。以前的厕所都是那种大茅坑,起码有两米高,上面盖上一层木板。所以从一个坑就能看到整个的茅坑。
云正好是来例假,那时也没有什么卫生纸不卫生纸的,讲究的人,来例假时就用草纸,大部分人都是用的一些废书、废报纸之类的。云也是用的废报纸。云上厕所时,正好卫红也来了。卫红可是个有心人,云走后,她挺认真到观察着云用过的报纸。突然,象是注射了兴奋剂,高兴得叫了起来。也不知道她用的什么方法,硬是把云用过的报纸给捞了上来,用水洗干净,上面清清楚楚的一幅毛主席像。这下问题就严重了,这不是一般的问题啊,这是典型的现行反革命行为!
于是卫红激动得满脸通红,兴冲冲地跑进了革委会办公室。办公室里没人,她又满厂子去找,工人们看她那么急,问她有什么事,她挺神秘地笑笑也不做声。
这时主任从大门外走进来,卫红急忙把主任拉到旁边,一边挥舞着双手比划着,一边嘴里在说着什么。主任顿时一脸严肃地进了办公室,通知马上召集紧急会议。会上,谁也不敢帮云说一句话,因为这是个阶级立场问题,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做这种傻事啊!
云被公安局的人带走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我在街上看见一辆汽车的四周压了一圈的人,全都被绑着身子。我一眼看到了云,被五花大绑,衣服上一道一道血痕。额头上绑了纱布。我看到她的时候,她的眼睛也正好和我对视。我感觉莫名的紧张,心突突的。

77年秋天,我见到了云。除了一脸的憔悴,从脸上再也找不到一丝丝原来的灿烂妩媚了。
她杵着双拐,嗒、嗒、嗒,拐杖敲击水泥地面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巷子里显得特别的刺耳。我想说什么,可喉咙里象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淡淡地笑了笑,还是那么细声细气地说了声:再见。
嗒、嗒、嗒……,拐杖敲击着水泥地面。我呆呆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
桃花又开时,她走了,轻轻的,象风带走一片云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