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郅敬伟 乡土文学白杨礼赞 2022-09-27 01:22 发表于河南)
本期导读:(作者手记)所谓“抓壮丁”,指的是国民党当局使用强制的手段、绑架青壮年男子入伍、参加战争的行为。本文据李永胜(1923--1993)先生生前回忆整理编写,所有情节均来源于采访所得第一手资料,文学手法的运用以不影响情节乃至细节真实为前提。谨以此文深切缅怀李公永胜先生。作者郅敬伟谨识。

四、当兵顶差
用盒子炮顶我后背的是这里的副保长。他穿着长衫,戴着毡礼帽,面色焦黄,一看就是一个大烟鬼。他叫我坐下别动,把枪插进腰里,盯着我看了一阵,问我是哪里人。我说是串亲戚的。他说吃吧,吃饱了跟我走。我知道他是要把我带去当壮丁卖的,那时的行情一个壮丁可以卖到千把块钱。像我这样的,一张嘴就知道是外地人,送到保公所就能换钱花,很便宜的事情。我刚想站起来要跑,他肚子一吸,就把盒子枪又从腰里抽了出来;然后逼着我重新坐下吃完饭,把饭钱一打发,就带我走了。
保长这人表面看着是凶了点,其实也挺慈善的。他先是把我带到附近的集市上,买了一条黑斜尼裤子,一双皮鞋,一双袜子,当即就让我换了一身新。接着就把我带到保公所,把我锁进了一间屋子里。
保公所是野地里的一座孤院。天黑的时候,保长过来给我送了饭,然后就和我睡在了一个屋里。他问我想不想当兵,我说家里穷得没饭吃,想当。我想先顺着他的意,把他麻痹住,等他放松警惕后,我再找机会逃跑。保长说:“给你300块钱吧,100块你留着花,那200块你寄到家里。”这样过了一夜,又过了一天,再到天黑的时候,保长送来饭说:“你吃了先睡,我得到联保处开个会。”我说你放心地去吧。

保长一走,我就开始悄悄在屋里动作起来,看怎样才能逃跑出去。这间屋子安的是双扇门,门脑上有个孔,叫燕道;门口两个门墩上有门槛,下有个洞,叫猫道。门是安在门墩上的。锁门一般是门上从外面一边安上短铁链子,一边安了铁圈,燕道下安个铁鼻,把链子穿进铁圈,挂在铁鼻上,再在铁鼻上上锁,门就锁住了。我从燕道里伸出手往外一摸,发现门被从外面锁住了。于是我就在门轴上撒了一泡尿,无声无息地把门摘掉了一扇。但是我出来一审,见院门被从外面上着锁,院墙很高根本翻不过去。也算是急中生智吧,我把摘下一扇门板,斜靠在院墙上,登着门板就爬上了墙头;然后顺墙往下一溜,就到了保公所的大院外面。
约摸后半夜的时候,我跑到了黄河边。从这里一过河,离洛阳也就几十里地了。可是上下一望,没有一星儿灯火,说明这附近没有渡口。河面黑乎乎的,根本看不清有多宽,只听翻滚的河水发出很瘆人的响声,叫人很是憷胆。熟路怕鬼,生路怕水,这话一点不假。没办法,我只好又退到水声较小的地方,就势一歪就睡着了。
是一个人把我踢醒的。睁眼天已大亮,面前站着一个戴礼帽穿长衫约摸有四五十岁年纪的人。在后来的接触中,我大致知道了这人的来路:他是河南人,叫李有仁。他儿子在黄河南岸的集训队干队长,闺女嫁到了黄河北岸离这儿不远的一个村子。有了这样的便利条件,他就在两岸之间往来,贩卖烟土、糖精等日货;遇有部队里的逃兵或侥幸溜号的壮丁,他就用特殊办法送人过河,从中获利。但这毕竟不是本分事,加上国民党守河部队防范严密,所以他的这些勾当难免带有危险性,而且也只能在夜间行动。当下他把我踢醒后,问我是不是想过河,我说是。他说掏20块钱,我送你过去。这时我身上一共还有60块钱,全都给了他。接下来,我就在一孔破土窑里等到天黑,期间,他从闺女家给我送来了两顿饭。

等我来到河边的时候,他已经背来了两根桐木檩条,提着两个篮球大的葫芦,还带来了几个准备过河的年轻人。他先讲过河的方法,说:“你们注意看,注意听:这每根桐木杆子上都有两个铁圈,下水后一人抓一个铁圈,不能松手;我就夹着这两个大葫芦在前面扳着杆头磨方向,一回放一根杆子送你们两个人过河。水面有半里宽,需要用一个钟头,顺流漂下去4里远,才能到达对岸。你们谁先过?”
话音刚落,就有两个人急着先过。他们按要求把衣裳脱掉绑在头上,就抬着木杆下了水。李有仁同时也下了水。他们照应着、配合着,越漂越远,很快就看不见踪影了。约摸半个钟头后,听见对岸有人说话,好像是吆喝“有人偷渡”,接着就是一阵机枪扫射的声音。一看这么危险,我和剩余的几个准备渡河的人都走了。至于刚才下水的那三个人是死是活,也就无从知道了。
过不去河,我又一漫东北走去。小麦黄梢的时候,到了安阳。
安阳一带驻扎着国民党的第九军。前面我说过,十五军里大部分是河南人,但九军不同,九军多是四川人。那天我走进一个村子,这村里就驻着九军的部队。说来也算真巧,部队剧团正在村里演戏,演的是《三娘教子》。我站在边上看了一阵,见其中一个演员看着觉得面熟。还没来及细想,就有巡兵把我带走了。谁知道走着走着,又遇着一个当兵的熟人。原来这支队伍八个月前曾在伊川东沟驻过,因为挖沟堑我被征去当小夫,就是跟那人分在一块儿干活的。一见熟人就算没事了,我又到戏台前等着那个面熟的演员。果然没有看走眼,他是邻村漫留人,在部队里是炮兵营的上士班长。他问我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我就把实情跟他说了。他问我有啥打算,我说还能有啥打算,跑了一大圈还是白跑,没法子,那就还当兵吧。

老乡在这儿混得不错,看得出人缘很好。他把我的意思跟连长说了,连长说:“河南人太恋家了,没有四川人安心,我怕你小小年纪,暖不热这个窝。”我说:“能暖热。”连长哈哈笑了笑几声,说:“那好,那你就给我当个送信兵吧!”
这是一支很正规的老部队,只要不打仗就天天出操、训练。可是我这个送信兵却不用出操,有信就送,没信就歇。四五天后,连长说:“李永胜,你去别的部队干一段时间吧。”我说:“我哪儿也不去,我就跟着您。”他说:“这可是美差,别人都还争着去呢。”接着,他就跟我说透了底细。原来这段时间,各团都会因为逃兵不断而出现严重的缺员现象,为此师部常常派人到各团点名,追究长官责任。这样一来,各团之间就暗自串联,互相借兵顶替;在师部来人之前,先从别的部队借来士兵,更换一下军装和番号标牌,冒名顶差。顶差期间待遇特别好,回来还能发15块赏钱。我一听真还不赖,就被派出去顶了几天差。
半月后,战事忽然吃紧起来。

(未完待续。此文是郅敬伟先生采访家父所写,因篇幅较长,故分次连载。文中有部分增删。李惠民)

作者简介: 郅敬伟,字化然,号河洛子,宜阳县赵保镇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洛阳诗词研究会副会长。著有《诗词发微》一书,主编《话说宜阳》、《宜阳诗词选》等多种文史书籍。


(本期编辑:刘志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