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母亲缝制的“春鸡”和“春娃”(外一篇)
赵振艾
我赶年六十五岁。记得从很小的时候,每年立春前母亲就给我们缝制“春鸡”和“春娃娃”。母亲时常边缝边说:“打春的娃娃,迎春的鸡”。立春头天晚上,母亲就把“春鸡”缝在我袖子上。第二天立春,早上一起床母亲又把“春娃娃”用根红线挂到我脖子上。我摸摸袖头的“春鸡”,拍拍胸口的“春娃娃”感觉很神气,立马跑到大街上找伙伴们炫耀。伙伴们的妆扮大多和我差不多,然后比谁的漂亮,谁的个大。个别没有佩戴的总是羡慕不已。
做“春鸡”有讲究,两个一对并在一起,一只红的,一只绿的,用线连着。母亲擅长针线活,做的“春鸡”简单却很神似。她先裁剪了两块正方形的花布,然后对折缝成一个三角形,再塞上棉花,这就做好鸡的身子。然后再裁剪一些五颜六色的小布条缝在鸡身子的一头,做好了公鸡的尾巴。公鸡的眼睛用黄布和黑布搭配做,有时也用辣椒籽做。最后在公鸡身上缝上吉祥的红布条,就做好了喜庆的“迎春鸡”。
“春娃娃”分头部、躯体和四肢,都是用布缝好外皮,然后填充棉花,盘腿坐立,双手抱着“春鸡”。脸部是用笔画上去的。从前都是母亲自己画,画得满脸笑容,活灵活现。母亲86岁了,眼花得厉害,看不清,就教我画。我画得不太满意,母亲说:“也可以,凑合吧。”说完就开心地笑了。
立春佩戴“春鸡”和“春娃娃”,主要流行于河南以及我老家山东滕州、山亭、费县、曲阜等鲁南地区。
这一习俗的出现缘于天花病毒的传播。天花是世界上传染性最强的疾病之一,主要为严重毒血症状,如寒战、高热、乏力、头痛、四肢及腰背部酸痛,皮肤成批依次出现斑疹、丘疹、疱疹、脓疱,最后结痂、脱痂,遗留痘疤。起病急、症状明显,并发感染性疾病。典型天花患者往往留下终身存在的凹陷瘢痕,俗称“麻面”。病情严重也会致死。天花病毒能在空气中以惊人的速度传播。没有患过天花或没有接种过天花疫苗的人,不分男女老幼包括新生儿在内,均能感染。
患上天花病在我们农村叫“出疹子”。大约六七岁的时候我也得了这种病,很快传染给妹妹,妹妹大约二三岁。具体细节记不清了,只记得非常难受,夜里睡不着觉,时常哭闹。父亲在百里以外煤矿工作,那时交通不便,不能回家照顾我们。母亲一人白天黑夜看护两个生病的孩子,实在熬得支撑不住了,叫来三姨帮忙。我的疹子比较符合预期出来了,妹妹的出不来,差点丧命。好在服药后,慢慢走出危险期。母亲现在谈起来,依然流露出非常担心的样子。
天花在一百年前开始流行,令人恐怖。起初有位母亲害怕孩子染上,立春前突发奇想,制作了一对布公鸡,其中一只鸡的嘴下坠了一颗代表脓疱的黄豆,意为雄壮的大公鸡把脓疱全吃光;另一只鸡的嘴下则坠着一串从红辣椒中磕出来的种子,象征孩子的生命像火红的辣椒一样茁壮,不怕病毒侵害。所以“春鸡”总是一红一绿并在一起。以后又和“春娃娃”结合,由“春娃”抱着更显吉祥。
邻里相传,越传越广,越传越远,河南、河北、山东许多地区都流行了这一习俗。随着疫苗的广泛使用,天花已经被消灭。而包含吉祥寓意的“春鸡”和“春娃娃”一直流传至今。
★父亲留下的“三件宝”
辛丑年腊月十七是父亲去世一周年的祭日。
一进腊月,我的心就有了很不一样的感觉,思念父亲,思念父亲在世时候的种种情景。萦绕在我心中印象最深的是伴随父亲终生的“三件宝贝”。
第一件是深绿色掉了把的搪瓷小茶缸。
这件宝贝与我同龄,已经64岁。父亲整整用了63年。人与宝俱老,愈老感情愈深。父亲与它一直不离不舍。我夫人曾经多次动员父亲换个新的,他都是坚决拒绝。一次,我夫人实在看不下去,把旧茶缸扔垃圾桶了,给他换了个新的。刷牙时,找不到旧茶缸,他怒不可遏,大发脾气。吓得儿媳赶紧从垃圾桶找回来,搽洗干净,用热水烫了,放回原处。这事儿才算平息。老爹一直拿它当宝贝,每天用它刷牙,去医院住院也要带着。
一天我与病中卧床的老爹聊天挺投机。帮他刷牙洗脸之后,聊起旧茶缸。父亲说,这个茶缸与你同岁,都是我的宝贝。1958年从农村老家来枣庄煤矿干工,穷得很,第一次开工资买了这个茶缸,大的嫌贵,就买了小的。那时物质短缺,跑了好几趟商店才买到。一开始用它当饭碗,吃饭喝水都用它。以后学着刷牙,也是用它。你别看是个小小的茶缸,用处可多了,吃饭、喝水、刷牙全用它。半年后转正定级,才又买了个饭盒。这个茶缸陪伴我六十多年了,再烂也舍不得扔。
噢!我似乎明白了,这旧茶缸不仅是老父亲勤俭持家的见证,更寄托着老人家大半生的情思。再好的器具也不能与之相比,更不能替代。
第二件是千补百纳的腰带。
腰带应该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铁制蛤蟆头,帆布带。过去,我以为原色是军绿的。拍摄照片时才发现军绿色是覆上的布,因为腰带全身补满了补丁,实在分辨不清原来是什么颜色。几十年来,父亲补了又补、缝了又缝,就是舍不得换,更舍不得丢。
是的,过去我家生活比较困难,父亲兄弟三人,我爷爷去世早,父亲的两个弟弟年幼没结婚,需要父亲接济成家。我们兄弟姊妹四个相继出生,母亲身体不好,椎间盘突出加坐骨神经痛,生活在山区农村,那个时代的贫穷是可想而知的。父亲艰苦朴素是可以理解的。
以后我们兄弟姐妹四人相继离开农村,参加工作,而且都干得比较出色,有矿处级和科级,收入不低,父亲的退休金也越来越高,生活越来越富裕。一次,父亲病了,大概是六十七岁的时候。我带他去医院查体。当医生帮他解开腰带时,愣了一下,似乎在说:“什么年代了,还用摞满补丁的腰带?”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感到很不好意思。第二天便买来一条送给父亲。
父亲看到新腰带,生气了,说:“不给我打个招呼,就乱花钱。这么好的腰带,你自己用吧!”无论怎么劝,就是不换。过了几年,正值夏天,我到外地出差,看到一款玉石腰带才十几块钱,想到父亲怕热,容易出汗,感觉比较适合父亲夏天用,就买了一条。回家后,恰巧看到父亲又在自己补腰带。心想这时给他正是机会。可是无论怎么劝说还是不换。他说:“只要缝缝补补能用,为什么要换!”直至生命走到终点,父亲一直坚持用自己补了又补、看不到一点原色的旧腰带。
第三件是一双裂开花的拖鞋。
这双拖鞋穿了多少年,我说不清了。记得老父亲退休后回到农村老家——山亭区荒沟村帮母亲种地就有这双鞋。
父亲爱种地是出了名的。我们兄弟姐妹四人参加工作后,唯有母亲一人的户口在原籍农村。父母热恋故土,不愿离开。母亲大约有一亩地,父亲精耕细作收成很好。一有空闲他还在周边修路铺桥。乡亲们无不称赞。
后来我三弟有了双胞胎。父亲和母亲才不得不进城,帮助照看孩子。几经搬家一直没有丢掉这双拖鞋。后来搬到枣庄市薛城区可可里花园社区,门前有一小片空地。父亲高兴极了。他花费很多时间、消耗很大气力深挖细捡,清理干净杂物,把乱石滩整成了一块可以种菜的良田。四季适时播种,蔬菜丰盛,瓜果累累,鲜花飘香。除冬天外,父亲就穿着这双拖鞋在菜园里忙活,直至85岁病倒卧床。一次我劝他,扔掉吧,换双结实的,他淡淡地说:“还能穿,别扔。”
父亲自己省吃俭用,接济亲友却非常慷慨。我爷爷去世后,他尽力帮助二叔、三叔成家立业。二姑和三叔一度生活困难,父亲总是不遗余力接济。大舅的一个孙子年幼丧父,其母改嫁失联,由奶奶拉扯长大。为了帮其买房找媳妇,父亲不仅让我赞助2万元,自己也把6500元积蓄给了他。强调一句,是无偿赞助,不是借给哟。足见老父亲虽然节俭,但是绝不吝啬。
在纪念父亲一周年的时候,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愈发高大。我进一步理解了父亲,更加敬佩父亲。他老人家劳苦一辈子,总能把劳苦当甘甜,在劳苦中品味出生命中的真谛;他节俭一辈子,却能在亲友困难时出手大方,毫不吝惜,他真正懂得金钱的意义和价值。他用自己一生的行为,给后代树立了勤劳、节俭而又乐于助人的光辉榜样。
父亲留下的三件宝是我心中巨大的精神财富,价值连城,千金难买。每每想起,总是感慨万千,充满思念,充满珍惜,充满敬仰。
作者简介:
赵振艾,男,1958年出生,天津大学工商管理硕士,高级经济师、培训师、企业党校客座教授,原籍山东省枣庄市山亭区城头镇荒沟村,历任民办教师、采煤工人、枣庄矿业集团首任董秘兼秘书处处长和改制办主任,而后调任技术学院市委书记,青壮年时期多次在当地报刊以及人民日报、工人日报发表作品,主编、主审、参编教材多部,其中主编的《现代煤矿管理》评选为优秀教材,列入“国家级职业教育规划教材”。现任枣庄市企业家协会顾问、中国劳动保障出版社特聘职教类教材主编和主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