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烤苞米的香味
文/刘亚学
东北盛产苞米,尤其是我当年在乡下务农的七十年代,苞米就早已取代了《在松花江上》歌词中的“遍地大豆高粱”,漫山遍野都长着苞米这个“铁杆庄稼”。
在生产队劳动,大都与苞米有关。春天种苞米,夏天铲苞米,秋天掰苞米,冬天搓苞米。
苞米的主要用途是磨成面粉或者伐成馇子,供人们食用。种苞米需要事先打好垄,一般程序都是刨埯、坐水、撒籽、覆土、压磙子。苞米苗长出来以后,要铲三遍地。头遍地是一拃多高时,不仅除掉杂草,还要开苗、镗垄,留下壮苗,以便茁壮成长。镗垄的目的是能够压住杂草,故有“三铲不如一镗”之说。二遍地是接近一米高时,将苞米根部的杂草铲除干净,然后起垄。三遍地是一米多高时,把垄上的大草铲掉,俗称“打兔子”。三铲以后,夏锄即告结束。秋季收获苞米,都是在蜡熟期过后,一般是公历九月下旬开始,有的延迟到国庆节以后。男社员在前面割倒,女社员在后面掰扒。将苞米穗拉到场院去,放进搭好的苞米楼子里。数九隆冬,社员们围坐在生产队的大屋内,有说有笑地搓苞米。搓苞米的方法是,把要搓的苞米穗放进大笸箩里,先用苞米钏子脱掉几行苞米粒,然后大家动手去搓,钏后的苞米穗特别好搓。为了加快速度,有人一手拿着苞米穗,一手拿着苞米瓤,使劲一搓,苞米粒子哗哗脱落,工效一下子提高好几倍。那年月,生活特别困难,粮食也不够吃,妇女搓苞米时,经常发生偷摸现象。因为偷摸苞米粒子,放到怀里往裤兜子里滑落,所以只好偷苞米穗。收工回来,每个妇女都是大肚咧斜,活像怀上六甲身孕。生产队长明知有诈,但慑于不能搜身,也血招没有,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时的苞米品种基本是原始品种,什么火苞米、金顶子等等,无论是磨面还是伐馇子,都特别好吃。到了七十年代中后期,苞米杂交种推广面积逐步扩大,高产量低品质的苞米占据了主导地位。我清楚地记得,社员们都管杂交种苞米叫“大马牙”,不仅磨面伐馇子不喜欢“大马牙”,而且烧烤苞米也冷落“大马牙”。
说到烧烤苞米,我的唾液腺一下子分泌了很多涎水。八月间,苞米快要定浆的时候,母亲从自留地里掰几穗回来,去掉黄绿色的包皮,清除残存在籽粒行间的胡须,底部插上铁钎,放进填满柴禾的灶坑内,点燃后即可烧烤。一边烧烤一边转动着铁钎,防止局部烧焦。灶坑里噼噼啪啪地响着,不知是柴禾燃烧的响动,还是苞米崩花的声音。没等开吃,我的胃口就打开了阀门。烧烤熟了的苞米,表面一层黑色,籽粒行间呈现一种暗红,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母亲将苞米在柴禾堆里触溜触溜,把附着在表面的焦炭灰分去掉,拔下铁钎,用苞米皮子裹好,递给我这个垂涎三尺的大馋虫。我有滋有味地吃着,越是咀嚼越是倍感香甜。一口气能吃三穗,撑的肚皮溜鼓,长时间不想吃饭。
烧烤苞米的经验积累得愈加丰富。原先是将包皮扒掉,插上铁钎烧烤,轻者半生不熟,有一种浆性味道,重者被弄成焦炭,活像一个黑老包。后来,烧烤苞米的方法逐步创新,即把带皮的苞米放到灶坑里,上面覆盖一层柴禾,点燃以后,既能烧烤脱皮的苞米,又能烧烤带皮的苞米,一举两得。当带皮苞米被烧烤得皮开肉绽的时候,将其取出,除掉保存的苞米皮子,插上铁钎,在灶坑的残火里触溜,直到熟了为止。用此种方法烧烤的苞米,外观非常好看,香味更加浓烈,不仅越嚼越香,而且有一种甜丝丝的感觉。
烧烤苞米固然好吃,但是那年月,自留地很少,每人才一分多地,又是种苞米,又是种黄豆,又是栽土豆,又是栽茄子,烧烤苞米的原料奇缺。因此,社员偷生产队苞米的事件屡屡发生。处理的手段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开批斗大会,上纲上线,批个体无完肤;一种是罚款,每穗苞米起码按一块钱标准处罚,这是相当重的,因为那时的钱实,一毛两毛都令人动心,罚款一二十元钱,比戴上四类分子帽子还要刺伤人的中枢。如果家庭困难实在交不起现金,就用工分抵扣,这工分也是钱,直接影响到年末分红或者增加三角债,农民都说“工分工分,社员命根”。
最令人难以忘怀的是,在野地里烧烤苞米特别有趣。八月上旬,农田除草早已结束了“打兔子”阶段,社员们的劳动强度明显减轻,铲一铲萝卜、白菜,轻松多了。歇气时,大家在一起东扯西拉,荤的素的都来,形成一片笑的天地。每逢到坎下劳动,社员们都分外高兴,因为能够亲身体验到烧烤苞米的美好生活。
入秋的苞米地黄绿相交,密密匝匝,像是三军仪仗队在等待着首长检阅。苞米秸头部,长着一簇雄蕊,威武异常,像是久经沙场的勇士脑袋上的长缨。苞米秸中部,有一个硕大的果实,既像树上悬挂的油瓶,又像妇女怀里抱着的娇儿。苞米秸下部,粗壮坚实,裸露出来的肌肤泛着青绿,酿造着蜜浆,可做甜秆之用。下午休息的时候,趁着队长到大队开会之际,打头的组长擅自做主,叫人到苞米地掰下一抱苞米穗,到附近的草甸里拽几捆秋板柴禾,在地头上拢起一堆火,干起了烧烤苞米的勾当。野外烧烤苞米别有一番情调。首先将苞米穗扒掉外衣,然后用柳树枝连接,一头插在苞米穗后堵,一头插进松软的土地上。一切准备就绪,把成捆的柴禾点燃,火苗在苞米穗间蔓延,活像一座炼狱,烧烤得苞米穗不时发出如锅爆豆的声响。熟了,大家坐在一起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由于狼多肉少的缘故,每人只能分得一穗,进食时,谁也不忍心狼吞虎咽,用手一行一行地搓着,一粒一粒扔进嘴里,细细的嚼呀嚼,迟迟不愿意下咽。尽情的回味着,品尝着。虽然仅吃掉一穗苞米,但是每个人脸上都挂了幌儿,变成了成仙得道的黑嘴巴黄皮子。一个个吃的舔嘴咂舌,可怜兮兮。临情末了,组长再度叮咛嘱咐:“大家要闭住臭嘴,千万不要让队长知道啊!如果走露了风声,我这个组长就要掉蛋。”众人异口同声,都说严守秘密。
回想这些陈年往事,我的脑海中仿佛在放映着宽银幕电影,当年一起吃烧烤苞米的社员们,一个个闪现在我的眼前。我多么希冀追寻着烧烤苞米的香味,去觅找当年同一生产队的人民公社社员哪!

作者简介
刘亚学,长春人,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写作出版6部文学书籍,有文学作品自选集《金秋情》;游记散文集《梦境徜徉》;自传体散文集《天命者的白驹》;诗歌集《满仓金诗》;长篇小说《天下狼烟》《风雨彩虹》。在北方都市文化今日头条连载长篇小说《白老婆传奇》。创作、拍摄微电影《嘎嘎敏养兔沉浮录》,在优酷视频网上播出。此外,在省内外文学微刊发表作品百余篇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