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 清
我们和一群狼1978年,我参军到部队,成了一名解放军战士。部队驻扎浙北地区的一座大山。这支部队说起来很威风,他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个水陆两栖战车团,担负着祖国统一的神圣使命,刚刚从河南移防到浙北。
当兵后第一次站岗,是在下连队的第二天晚上。睡梦中忽然被一只手轻轻推醒,说上岗啦,浑身一激凌,心就怦怦跳,赶紧爬起来穿衣服,扎腰带,接过上班岗递过的手枪,挎好后,和另一名新兵,来自上海淞江的肖立标一起向停着坦克的车场方向走去。
刚出门,就听见从车场背面的山坳里传来一阵狼嚎,此起彼伏地在山谷里回荡,汗毛立马竖了起来,再看看车场背面那一排排黑森森的山峰,人就越发紧张。
待到接近车场,忽然从黑地里传来一声吆喝:口令!魂就飞出去了,哪里还记得口令。幸亏肖立标镇定,大声应答:泰山——回令!对方应答:黄河!走近一看,是排长。
部队规定,新兵第一次站岗要有干部带岗。排长打亮手电,检查了我们的枪、子弹和着装,嘱咐我们不准睡岗,提高警惕,然后就向连部值班室走去,他的任务是叫醒下一班带岗的排长。

排长走后,狼们仍然在嚎叫,声音的位置在不停地移动,大概有七八只。老狼的叫声低沉哀怨夹杂着某种愤懑,就象某件事情没有干成某个目的没有实现的长叹;小狼的叫声尖细嘈杂,象带着哭腔的幽幽诉求。
两个新兵就这样被恐怖包围着。我和肖立标商议,我们躲到坦克下面,一人守一头,狼来了就开枪打。
我们就这样趴在坦克下面站了平生第一班岗。
这群狼就生活在我们驻地紧挨着的山麓里,这一带的山脉叫卞山山脉,主峰就在我们驻地旁边,在我们这些兵到来之前,狼是此地的领主,它们在这片美丽的山川里狩猎、繁衍,也许有几百年了,可是,在我们到来后一个多月,狼的嚎叫声越来越稀,最后竞无影无踪了。现在想起来,是我们占领了狼的领地,把他们懒以生存的空间挤掉了。一群兵,天天口号喊得山响,还有一排排古怪的钢铁家伙,散发着从未有过的杀气,狼们只能躲在山上打转,挨饿。
这些生灵,也作过最后的抗争。
那是狼群消失的前几天晚上,我们住的大庙对面的竹林里来了两头狼,它们在竹林里游荡一会,就对着我们住的地方嚎叫。我们刚刚睡下去,就被叫醒了。大家纷纷跑出来站在门口向竹林张望,就见两头狼坐在竹林边上,扬着头朝我们一声接一声地嚎叫,嚎叫的频率或高或低,似乎要表达什么意思。
这两只狼,估计就是附近狼群的头狼。大家不敢贸然上前,就一起捡石子朝竹林方向扔过去,砸得竹林哗哗作响,两头狼并未慌张,仍然坚守在竹林边上嚎叫。这时,文书小赵从连部跑过来,手里拎了一支冲锋枪。他把枪递给排长,说,连长叫你朝天放,不准伤着狼。排长就接过枪,把子推上膛,对着竹林方向呯呯放了两枪。狼就不叫了,但仍然没有走的意思,排长就又放了两枪,两只狠才转身缓缓离开,隐入了竹林。
狼的抗争有了效果,它吓得我们这批兵夜里不敢单独上厕所了。
我们住在一座废弃的古庙里,没有室内厕所。一座露天的临时厕所,离大庙二十几米远,仅用简单的篱笆围着。想想看,一个人夜里跑过去,蹶着大屁股,万一遇到狼那就惨了。排长就找来一根木棍放在门边上,告诉大家谁要上厕所就把自己的上铺叫醒,拿着棍一起去。结果,那天晚上谁也没敢去上厕所。
第二天上午,附近林场的老乡跑来告诉我们,说有两只狼把他们看门的狗给咬死了。这一消息被迅速传开了,大家心里愈发紧张,看来这群狼真的要和我们玩命了。
那天半夜,我们正在睡梦中,突然被一声恐怖的狼嚎惊醒了。
声音就在耳边,全排人都从床上跳了起来,拉开灯四下张望,屋里并没有狼。排长打开窗户,大家围过去向外张望,只见一只孤狼就坐在我们的窗户底下。
我们住在大庙的二层,一层是工具房。借着淡淡的月色,我们看见了一头瘦骨嶙峋的老狼,坐在月光里,扬着头朝我们叫唤。老狼的叫声一声比一声低,是那种凄婉的哀呜,穿心入肺。这时,有人说到连部去拿枪,被排长制止了。排长说,狼是狡猾的动物,说不定这群狼就埋伏在门前的竹林里。排长这一说,谁都不敢吱声了。排长又说,赶紧拿脸盆敲!
一群兵四散到床底下拿出脸盆和吃饭的勺子,聚扰过来,把脸盆伸到窗户外,对着那只狼叮叮当当敲起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把老狼吓一跳,它转过身去走几步,站下来又叫了几声,向前走几步,回过头来又叫了几声,越走越远……一群兵目送着它在月色里消失成模糊的印象。
这群狼也许是整个浙北山区消失的最后一群原生态狼群,它们一定是带着深深的怨恨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