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碗里的岁月

                     苟平刚/甘肃

     干枯静默的玉米，哨兵般的站在流转的光阴中，日子纷飞。濛濛烟雨和我在时光的门槛上不期而遇，一枚枚枯黄映在眸子深处，氤氲着些许寒凉，淋湿的心事在故乡的小路上泥泞不堪，仿佛笔下的那些流淌的文字忽隐忽现，浮浮沉沉。

       久违了的丰硕、斑斓的金秋，目之所及的风清云淡、菊花飘香，萋萋芳草，叶落似蝶无不带来了秋的讯息和惊喜。翩跹的枯黄不时地飞在头顶，落在了肩上，俯在脚下。蝉之翼悄悄地潜伏在草木之下，那些走远了的旧时光把人生路上的嬉笑怒骂、尔虞我诈通通地带走了，只留下了那些挥之不去的至真、至诚的人间亲。随着季节的轮回起起伏伏，那些涂满日历的素笺上，有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也早已相忘在于红尘客栈中了；有久违的故人在灯火阑珊处静静地守候着；亦有万安千恩的爹娘无论九泉之下还是天堂之上，殷殷切切的目光从未远离。记忆中的音容笑貌、点点滴滴在黝黑、昏暗的煤油灯的光影中，清晰如昨。

       秋风乍起，月影婆娑。如烟往事在袅袅的烟圈中一一浮上了心头。

      当 第一缕晨曦喷薄而出时，叮叮当当的父亲乐呵呵地笑着，挑着两桶漾着星光的泉水，倒进了比我还粗大的水缸，又复离去；身体单薄的母亲脚步凌乱，丈量着窑里窑外的距离，锅碗瓢盆和着院落里鸟儿、庄前屋后的鸡鸣狗吠声奏响了晨之曲。炕头一侧的炉膛里，干柴烈火哔哔啵啵伸长了火舌舔吻着漆黑的锅底，妈妈的味道弥漫在烟熏火燎中，钻进了被窝钻进了我的鼻腔之中，贪恋被窝的我尽管毫无睡意，也不愿穿衣起床，任妈妈千呼万唤也置若罔闻，无奈的母亲只好为我拉被穿衣，调皮捣蛋的我却和母亲做起了藏猫猫的游戏，不知何时，父亲已经站在了炕头，悻悻然的我乖乖地跳下炕，洗脸吃饭。。

       声声唠叨中，母亲把黄澄澄的玉米面馍馍、玉米粥、一盘荠荠菜端上了饭桌，一家人围桌而坐吃起了日复一日的没有油水的饭菜，而我即使饥肠辘辘，也不愿意吃馍夹菜，不管不顾的父亲津津有味地吃着玉米面馍馍，端着粗瓷大碗吸溜着玉米粥，完了还要伸出舌头从下到上、从上到下一遍又一遍地舔着碗里的饭渣，捡拾着偶尔掉在地上的馍渣，吹吹土就放进了嘴里；细嚼慢咽的母亲小心翼翼地吃着馍馍，就怕馍渣掉在了地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粥，最后又仔仔细细地舔着碗里的饭渣米粒，生怕漏掉了似的，硕大的饭碗光亮照人；无奈的我只好吃着不愿意吃的馍馍喝着不愿意喝的粥。怒容满面的父亲呵斥着我糟蹋粮食的劣迹，抽着旱烟说起了一段尘封的记忆。

       肃穆的神情中，父亲凝神屏气说起了那段辛酸的往事。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他们遭受了一场世所罕见的“年谨饥荒”。爷爷奶奶不堪忍受饥寒交迫相继逝世，留下了年幼的他和姑姑相依为命，然而祸不单行的姑姑于某一个黄昏中撒手人寰了，临了临了都没有吃上一点东西，而父亲一瞬间却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说到此出，铁打的父亲泪如泉涌，泣不成声。稍稍平静下来，他又娓娓道来了。瘦小的他跟着大人们的屁股后面，学习着他们的样子笨拙地挖着野菜、草根、树皮，后来实在是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了，只好融入了逃荒的洪流之中，踏上了乞讨的漫漫长路……

       滚烫的泪水又一次模糊了父亲的双眼，那些年，人们缺衣少穿、受尽了磨难。那些大灾之年饿狼成群。时有狼群在漆黑的夜里仰天长啸；时有野狼叼着小孩子仓皇而逃，父母们悲怆的哭喊声，惊天地泣鬼神；时常可以看见胆大的狼崽子啃咬、撞门的恐怖瞬间以及出没于村落之间，随出可以看见幼童们破旧的衣衫和森森白骨，其艰辛、心酸、折磨岂非寥寥数语所道尽。

       听着父亲长长的诉说，那些骇人听闻、毛骨悚然的一幕幕往事，懵懵懂懂的我们半信半疑，不置可否。

       所幸一切都走远了，过去了。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碾压着父亲记忆中的碎片，轰轰前行。倏忽间，父母老了，老的走不动了路了，眼睛花了，头发也白了。再回首时，年迈的父亲在十二年前的秋天里随风而去了，留下了孤独寂寞的母亲，熬着最后的那一段时光，尽管我们承欢膝下，可她却越来越沉默寡言了。终了，我们还是没能留住我最最亲爱的慈爱的母亲，她安详地睡着了、睡着了……

       人至中年的日子里，每当我学着父母的样子舔碗，捡拾馍渣、缝补衣裤的举动令孩子匪夷所思。父亲“惨痛”的记忆，我的循循善诱、苦口婆心的教育，使我们的“光盘行动”习以为常了，自此一粒一粟来之不易也已深入彼此的心中，节俭之风不再是纸上谈兵了。

       轻柔的雨丝，在此起彼伏的秋风中，淋湿了金黄的菊花，青黄相间的草叶上滚落了一串串晶莹的泪珠，晕染了一季成熟的风韵，洗净了一阙心事的阴霾。薄凉的世上，一半是混浊荒芜，一半是欣喜若狂。沙沙作响的金黄，将长长的思念摇曳在这个深情的秋天里，把所有的感动、惊艳一并封存于心。任时光走笔，写意成悲喜交加、苦乐参半的诗行，那些无法企及的彼岸，终将幻化成生命里的底色，沉静而无言。致敬我走远的父母，致敬我回不去的童年时光，致敬那些尘封的岁月。

       烟雨红尘，踱步陌上。听秋染枝头，想金菊嫣然，携一树红叶、一抹金黄、一泓秋水，让爱过的、念过的、想过的皆如落英，缤纷满地，必将在灿烂的秋阳中次第风干……

                     (图片选自网络)

作者简介：苟平刚，甘肃省宁县人，网名陇上林海，笔名山魂，出生于1976年7月。从小酷爱文学，虽然碌碌无为，依然在坚持写作，近年在公众号平台和《九天文学》期刊发表百篇作品，有一半作品被读者推荐上了红榜和精华榜，网红作者之一。现在从事林业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