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呜嘟之父”毕寅生
李城外
一个人的名字和一个县的名字紧密联系一起,且成了一个地方的名片,有的大有人在,有的凤毛麟角。我搜索了一下朋友圈,就嘉鱼县而言,到目前为止,能走向全国、走向世界的文化名人,也只有毕寅生了,没有之一。
最早认识老毕,是因为他于1996年就走上了央视金牌栏目“东方之子”。那个年代,能在“东方之子”露脸,不仅仅代表他个人的荣耀,更代表了嘉鱼,代表了咸宁。
近年来,县政协有眼光,邀请全国知名作家写嘉鱼,一连推出了“三件套”——《嘉鱼名人》《嘉鱼风物》和《嘉鱼幸会》,后者收入我的一首七绝《赞呜嘟传人毕寅生》,诗云:“东方之子风头健,绝响一方奏呜嘟。莫道非遗非大雅,声播四海比得无?”老毕吹了一辈子呜嘟,我终于也有一次机会吹吹老毕。
如果是一个健康的文化人,老毕所下的功夫和取得的成绩也许微不足道,关键他是位残疾人,这便令我的敬意加重了几分。于是,每到嘉鱼,我免不了主动与他通个电话,问候一声,有时公务不忙,还专程登门拜访。可能因为我和他们县领导是平级的“官”,他有时显得有点拘谨。我则以为大可不必,有次还提醒他,都是文化人,他还是老哥,我只是惺惺相惜而已。

老毕在县文化馆的工作室有点简陋。沾满泥巴的地板,让我想到五七干校时“干打垒”的房子;堆满各种乐器的木架,才让人感受到一点舒适感。据说近些年随着老毕名气的增大,参观者不少,这可关系到一个地方的面子,条件才有所改善。我却由此可以想见他起步时的艰辛。人和人真的不一样,我认识不少弄文化的人,从一开始就有得天独厚的条件,还动不动责怪上面支持不够。想想人家老毕,也许会令其汗颜的。
我们还是十分有缘的,老毕很快接受我这个“知音”,可谓无话不说。他告诉我,七十多年前,他出生在乡村,少染疾病,右眼失明,16岁那年做了眼球摘除手术。半世纪前,在武汉做学生。按照当时的政策,他身为残疾人,本可以不做知青的,但他生性要强,不当落后份子,还是随大流去广阔天地滚了一身泥巴。过了两年,被分配到了嘉鱼棉纺厂。再后来,因为喜爱文艺,又被调到了县剧团和文化馆,从此确立了一生的奋斗目标。
有一说一,第一个将泥呜嘟吹出现代曲调的人并不是老毕,而是牌洲湾的草根艺人陈名诗。1982年,他用自己制作的六孔呜嘟演奏歌曲,不久又在县文艺汇演中引起原咸宁地区群艺馆的关注。而真正让其脱胎换骨,登上艺术殿堂的却是毕寅生。
当时老毕担任县文化馆的音乐辅导员,他的主业便是研究民间音乐,可谓撞上了“枪口”。经过暝思苦想,他大胆创新,把六音呜嘟改成八孔,使音域一下子达到十一度,可吹奏十一个音。此后,他用自己独特的新方法演奏歌曲,先后上省进京参赛,并斩获奖项,使这一几近消亡的非遗起死回生,很快便进入国内音乐器乐名家的视野。1989年,省文化厅专家评定呜嘟为“湖北特色的土类古乐艺术”,1992年在中国艺术节参赛后,受到专家激赏,称赞它是“对中国 民族艺术的重大贡献。”——从这个意义上说,老毕还是文化人中的“发明家”。我们当作家的一纸一笔足矣,不必动脑筋考虑什么发明,如此说来,老毕硬是比我们高明一筹。

机遇总是垂青有准备的人。老毕先天不足,后天却付出了比常人加倍的努力。开发研究本土音乐文化,在一个小小的县级文化馆,想做出成果谈何容易。嘉鱼的有识之士和县里的文化主管,近年还是很关心非遗呜嘟的研发的。然而,开发资金与公关疏通,皆是老毕的弱项。但他攻城不怕坚,硬是一次次地战胜自己,也感动了别人。有位朋友说他为此“累弯了腰,愁白了头,拖穷了家”,是恰如其分的。冰心先生有名诗云:“成功的花儿,人们只惊艳她现时的明艳,然而当初她的芽儿,浸透了奋斗的泪泉,洒遍了牺牲的血雨。”
作为文化人,他心里想的只是办成一件事,干好一件事。至于赚没赚到钱,也从不计较。但有件事却给老毕留下“永远的痛”:有一次,因呜嘟的事,他要出差半月。临行前,病床上的母亲对儿子说,可能拖到不了半月了。他当时想,中途有什么突变就会及时赶回,可不料七天后母亲就走了。母亲对他一生的大爱,做晚辈的永远无法回报。这也是研发呜嘟付出的“代价”,谁人理解他曾备受煎熬的心?
不仅如此,因为心无旁骛,老毕对自己的宝贝女儿也未能悉心照顾,他的内心充满内疚。女儿11岁时就随他吹呜嘟,也在全省获过奖,她颇有音乐感悟,除了呜嘟,也还会一些其他乐器,现在是非遗馆呜嘟传承人,这倒是让老毕最欣慰的。
为了呜嘟,老毕还果断地放弃过调往省城的机遇。在县一级文化界,不设正教授,老毕获评副教授职称,就到了天花板,但每月工资比武汉少1千多元。有一年武汉成立新区,区长亲自驱车到嘉鱼要调他,被当地文化主管斥之“挖墙脚”,老毕倒是十分坦然,终至原地不动。后又有多个市级文艺团体要调老毕,他还是放不下心爱的呜嘟,没有从命,反而自我安慰道,到嘉鱼五十年了,也算入籍啦!

值得庆幸的是,自参加中国艺术节后,老毕得到各级残联关注与支持,得到各种(包括学院,国内外)演出平台,受到社会各界的厚爱。他一生热恋的“情人”——嘉鱼呜嘟,渐渐闻名遐迩。有关专家公认,在中国除了陶埙,它是全国最早哨口土类吹乐。上世纪八十年代就在文化部获创作演奏奖,在南京召开的全国文化科技大会,呜嘟是土类乐器中的唯一。几十年来,老毕作为呜嘟研发的领军人物,坚持在基层,辛勤传承,坚守中国土乐特色,充分体现了一种高贵的文化自信。老毕还多次随中国残联艺术团出访亚洲及美国文化交流。近年咸宁市首届运动会的开幕式,第一个节目便是《呜嘟》,余音绕梁,天籁之声弥漫整个会场。
出于对文友的敬重,我常忍不住“以权谋私”,在自己曾主编的《咸宁瞭望》上对他们作隆重推介。对老毕,自然更不会放他"漏网",有一期“鄂南文化名人档案”专栏还配了他的两幅彩色照片,让更多读者认识这位非遗文化的守望者。
据说文化人都有个性,对领导不擅长于拍马屁,对同类人却难免“投其所好”。老毕和我交往多年了,自然也少不了与我畅谈对向阳湖文化的见解:“我对此一直以来是感兴趣的。我也做过知青,虽然不能与国家级大文豪们同日而语,但除了层面不同,基本概念差不多:改造思想,结合工农。向阳湖文化在你的不懈努力下,为全国和世界瞩目,实属不易。蒙你赠我两套向阳湖文化书籍,欣然珍藏,我因眼疾,读不了多少,但是每次阅读,总有收获,如临其境。那么多的大文豪和知名人物在咸宁向阳湖干校劳动,显然是一桩文化大事件,历史应当铭记。”他还深有感慨地说,向阳湖和向阳湖文化研究,是具有深远意义的。不论后人如何评价,只要提及全国众多文化名人来过咸宁,我们便有理由骄傲和自豪。
老毕钦佩向阳湖文化的开拓人,我致敬非遗文化的守望者,看样子我俩都是自信心满满,互相高看一眼,只对众多坚定的支持者心存感激,从不在乎有些好事者的指手画脚。正因为如此,他为自己的微信命名“毕寅生呜嘟文化”,我则命名为“城外的向阳湖”。

老毕近期在筹划呜嘟教材《呜嘟与演奏》出版事宜,不知为何,忽然来了个电话,真诚地请我写篇序言。这可是出了个难题,我是受之有愧,拒之不恭。权衡再三,还是友情为重吧,也顾不上读者笑话我外行,至少也算是“班门弄斧”了。
我曾干过多年出版工作,有个不一定正确的偏见,一个文化人有没有成就,出没出过专著是个重要考量。因此,借这个机会,自然要对老毕致以“严重的祝贺!”
为朋友作序,我从不草率,人家可是寄予厚望的!做功课时,我首先想到了瞎子阿炳。他的二胡独奏《二泉映月》尽管是经典,可惜生前不曾见到自己作品的辉煌。准确地说,阿炳远不如咱们咸宁的“呜嘟之父”幸运。时代不同了,老毕现在开办了呜嘟培训工作室,与女儿一起传授演奏技艺。前几年,老毕还出席了全国自强模范暨助残先进表彰大会,受到习 近 平 总 书 记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哩!
无独有偶。我还自然联想起现在音乐界如日中天的冯满天。冯先生自然是“大腕”,我国的古老乐器——“阮”因为他的钟爱和传播而名满天下,但作为非遗传承人,他和老毕的精神和血脉是相通的,价值不相上下。至于如何评价土呜嘟的地位(最早的土类)和传播的意义?窃以为,它足可以和阮媲美矣!
老毕曾送了我一个自制的精美呜嘟,珍藏在我的“向阳轩”。它不仅“雄辩地”证明我这个作家还有位音乐界的朋友,更在时刻警示我,如果比照广为人知的廉政金句(不能腐不敢腐不想腐),再看看人家老毕,我自然“不能懒不敢懒不想懒”呵!

作者简介:
李城外,湖北通山人。我国五七干校研究第一人,向阳湖文化研究专家,系中国作协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武汉大学、湖北开放大学兼职教授。曾在咸宁市直党政机关多家单位任主职。湖北省向阳湖文化研究会创会会长、党支部书记,省作协委员、咸宁市社科联兼职副主席。著有《向阳湖文化人采风》(人民文学出版社),《向阳轩诗稿》(中华书局),编著《向阳湖文化丛书》(武汉出版社)等,其中《话说向阳湖一一京城文化名人访谈录》获冰心散文奖,有日译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