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灵秀之家 灵秀师苑风 2022-09-15 00:00 发表于河南)

青龙口,人生的路上
多少个年前,歪头山一箭射开青龙口。从此,雄伟的青龙口,流落在人间。
昨天(2022年9月1日),又来到青龙口。在山神庙下,坐在先辈们曾经歇脚的石凳上。
古时的青龙口,是宜阳东南山一张靓丽的名片。那里有古迹,有古柏,有走南闯北的先辈们留下一个个经典的故事。时光倒转,那天地间,那山口间,我,不再是我,分明是爷爷坐在青龙口庙前的石凳上。
是啊,故乡把我贴在心窝上,用长长的线儿使劲一牵一拉,又魂归青龙口。
秋日,大雁唱起了爷爷的歌儿:咋一看,爷爷,山一样高的人,有着和神一样的崇高。
那年,冬至将近,天气越发寒冷了,想起了爷爷的地铺。
冬天,日头早早跌进歪头山。晚饭,我喝了两大碗稀菜汤,早就睡在奶奶的木床上。
奶奶的木床紧靠北山墙。爷爷的地铺位于门口右边的东沿墙。三面用土坯围成一个长方形的凹槽,紧贴地面是一层压实的
枣刺,上面铺上厚厚的豆秸,反复压实后铺上一条苇席,再加一条棉褥子,最后铺上一条羊毛毡。人躺在羊毛毡上,身上盖着棉被子。爷爷热的呀!大冷天,他还把门打开一条缝儿。他说:“透透气儿。”
地铺上的羊毛毡,白生生的、毛茸茸的,把我羡慕死了。我几次试探着提出要睡爷爷的地铺。他说:“等我不尿床了,就睡在他的脚头。”我呢,还真有尿床的毛病。那年已经八岁了,夜里经常做梦,每每总是以涨大山水(洪水)开始,以尿床结束。
那天,奶奶把我尿湿的被褥拿到院里晾晒。我也感觉羞丑,偷偷站到大门外的井门楼上。突然瞅见北墙上贴着一张纸,红纸黑字:“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天大亮。”我赶紧回去告诉爷爷。爷爷笑着说:“三呀!你用这个法子不中,你睡得越稳,那一泡尿就越大,一泡尿准把你冲到东伊河!”我听着爷爷的这句话,脸一红一红的。往后恐惧的心理越来越严重。

惊喜来了。那天晚饭后,爷爷破天荒地放话让我睡他的地铺,一夜安然。早上,眼一睁,从窗缝透过来的光刺亮刺亮的,一摸被窝干蹦蹦的,浑身上下暖烘烘的,暖得屁股沟子都快要粘到羊毛毡上了。翻个身,继续睡。最讨厌屋外磨棚里的那群麻雀,叽叽喳,叽叽喳,像个催命鬼,闹腾个不停。我披上棉袄,门,脆脆的一声打开了。我的喉咙里咳咳两三下,端着尿盆出了门。忽地扑棱棱一声,磨盘上的麻雀全飞走了。这时,好像我一下子长大了。
第二天晚上,爷爷郑重承诺:“明天,是你的生日,今晚还睡地铺,再让你妈给你煎个鸡蛋。”我听了这句话,猛的从奶奶的被窝里站起来。奶奶轻轻拍了拍我的光屁股蛋儿,抱到爷爷的脚头。
结果,我是个没心眼。晚上,那一泡尿特别大。梦里到处跑,最后对着西寨门外的那堵石头墙,看看左右没人,照着石头缝痛痛快快地尿了一泡。第二天醒得早,爷爷还打着一夜未打够的呼噜。趁他还没醒,我赶紧穿上衣裳,躲到隔壁的牲口屋里。满身的怨气,心里这个气呀!照着我家大黄牛的肚子狠狠地踢了两脚。老牛猝然回头瞪视我:“你踢我干么?!”是啊!挨它什么事儿?
南院,一片子一片子的阳光,跌了满院子。棉被子、棉褥子、羊毛毡、床单、苇席,一扑扇,一扑扇的晾了一院子。我偷偷探头,爷爷站在羊毛毡前。那被尿浸过的羊毛毡,变成米黄色,那图案酷似一只老绵羊。院子里突然变得那么的静谧。爷爷绿色的眼珠显得阴沉沉的,两只眼不停地盯着尿湿的羊毛毡。那心疼羊毛毡的样子,真好像那次他把我弄丢在白杨树的大街上。
尽管我尿床了,爷爷还同奶奶絮叨着我的生日。我听到这话儿,忍不住舌头舔了舔嘴巴。一会趁爷爷不注意,就溜到北院。家里养了三只母鸡,我一摸鸡屁股,刚好一只鸡有蛋,心里乐滋滋的。爷爷也不提我尿床的事儿啦,他同我的母亲交代了一声。午饭前,母亲就在铁勺滴两滴油,在灶台上煎了一个鸡蛋给我吃。表妹眼巴巴地看着,眼里噙着泪花。我小心眼,根本舍不得让她吃。把鸡蛋拿到学校大门外,对着好多人,炫耀够了,才慢慢掐着吃,生怕哪一口,掐多了吃得太快了。

爷爷的眼仁里只有我,我的眼仁里只有煎鸡蛋。
其实,爷爷对我的家庭教育影响最大。当我调离教师岗位,转行走进机关,社会圈子大了,家教的印痕开始模糊,社会教育更具有说服力,但总摆脱不了爷爷家庭影响的影子。
青龙口明晃晃的石凳上,有了父亲的影子。
那是1961年秋季,豫东的商丘红薯大丰收。来年春季,咱这里许多人就拿着家里的衣服、自家织的粗布、床单等纺织品,到商丘换红薯片或红萝卜干。
二月二龙抬头。父亲到白杨树街赶了“二月二”古刹大会,第二天就收拾一下母亲三十年前陪嫁时压在箱底的两件嫁妆和几个花格子床单还有几双布鞋等,同村里人一块儿去商丘换红薯片。父亲说,不能看着一家老少饿死呀!
那天,一直走到青龙口,没接到父亲。第二天,当我爬上青龙口,看见他们几个坐在石凳上休息。父亲瞅见我,急忙打开麻袋,取了四五块干红薯片递给我吃。我不好意思又递给他两块,推来推去,最后他看我一块一块将红薯片吃完了,他却流泪了。
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掉泪?
疲惫不堪的父亲背着红薯片终于到家了。进门就急着从水缸舀一大碗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到肚子里。又抓了两团煮熟的杨树叶菜切碎,拌了点食盐,狼吞虎咽地吞进肚里。

父亲呀!要多干渴有多干渴,要多饥饿有多饥饿。
当他看见昨天刚添的小女儿,高兴的一点儿也不累了,赶紧煮了半锅熟红薯片,先让母亲填饱肚子。多年后,母亲一直絮叨着,那一麻袋红薯片救了我小妹的命。而我,只记得在青龙口吃的那几块红薯片——“咋会恁甜呢!”
家乡的小山村,每每呼一口气,必然要吸一口气。长生天给山下的人们一个灵根,输送着新鲜朝气,积攒着能量,一辈接一辈,生生不息。
石榴花开花又落,今年来年都结果。
老天最疼天下人,谁叫是人类呢!
100年前,一个天麻麻亮的早晨,爷爷穿上了他母亲亲手缝的新衣,从白杨树街北家后的魏家,迎来了奶奶的花轿。80年前,父亲穿上他母亲亲手缝的新衣,从杓柳西沟的白家,迎来了母亲的花轿。50年前,我穿上中山装,领着一大群迎亲的队伍,上个坡,下个坡。十八弯的山路,弯了一弯又一弯,弯得更美了!把胡家的姑娘从山南头接到山北头。时间催人老,那年我同她拜天地、拜祖宗、拜父母、夫妻对拜的情景,我这个缺心眼的感觉还在昨天。昨天和今天,又轮到子孙了。
爷爷清水一样的纯真,父亲黄土一样的憨厚。
当他们离开人世,走了一洼又一洼,翻了一坡又一坡,登上青龙口,回头再望一眼故乡,挥泪下了山,一步步走近阎王殿。
一辈子吃了那么多苦,要多少甜,才能填满?一点点就行了。
秋高气爽,清风不躲不藏,来了。
我离开石凳,傻愣愣地站在青龙口,
向着人生的路上,
凝望!

作者简介:郭书宣 河南宜阳人,出生于1944年。一生先后干过农民、教师、公务员。退休后同老伴连续十五年游走国内外。旅游途中萌发写一部旅游散记的念头。先后出版了《迟到的旅行》、《无愁的青龙口》两部共有55万字的散文集。也算是晚年生活的一种乐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