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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宿昭觉
不要试图触摸你
因为一触即破。就像禁忌。
放在高原深处
做你神秘的，隐秘的
山间处子吧！
不要试图给你穿上语言的衣裳。
也不要试图聆听旷世的回声。
刀光剑影，或风起云涌
特别是:骏马的响蹄声，嘶鸣声;
英雄们在战场上，
自报家门的回声;
美人们的呼吸。
无数个像今晚的夜，或许
也就只有风懂你，雨知你
绵延的山脉值得信靠。
所以，我和像我一样的过客
打马走过。其实等于
压根就没有到过这里
林木昭觉
哦！圣洁的林木昭觉。
收割者
遥远的天边回响隐隐的雷鸣声
大雨在燥热的梦中滂沱而来
咬人的阳光是使者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个人
都是巫师的种子
眼看着谷子未收尽，
心中充满了焦急和不安
嘴里念念有词
用咒语抵御天边压来的乌云
每一片云都带来一场大雨的可能。
回乡
故乡是种命运，我承认
还有无数次，想象我们相拥的样子。
对你，我像土地般沉默
不悲不喜，不急不慢
我们都在彼此的镜中。
这里的植物，动物，石头，沟谷……
都是我从小结下的亲戚
只是她们长高了，离天空更近一步。
当你俯身下来
逝去的还未逝去
一切如初清晰明朗
是我稍稍偏了点你。
除了许久未见的乡亲
在我的老宅子上空
几只鹊鸟欢鸣迎来……
喜德河坝
河坝两岸
是虎兔二月
虎月，兔月
坡上除了被你涂鸦的色彩
几缕若即若离的信号
来自天上的阿普阿玛们
蕨芨草，箭竹叶帚
松树柴和各种刀具箩筐
还有幸福的年猪
那些不唤归来的游子
虎月，兔月
不见大雁往南飞
有姑娘倒出嫁了
就像此刻对岸的鞭炮声
高音喇叭里传来
慷慨激昂语重心长的讲话
大地无路有姻亲
天空无路有大雁
长长的河堤走廊
空空无物如我
辽远之处风推着云朵
无关与我的存在
甩着尾巴响着鼻的马
枯草瑟瑟微风低吟中
自由自在
无关于马鞍和赛场
雪
这是我最喜爱的事物之一
雪，永远从不为人知的高处降落
带着它的白，它的纯洁与原初
带着它的美，它的思想与生命
带着它的任务与使命
从某一个遥远的地方
向我们飞翔而来
雪那规则与神奇的棱角
晶莹明晰，微微泛着光芒
隐藏着机密
开启我，唤醒我
它一定是从一只圣洁的
手指尖滑落而来
这些轻盈而飞翔的事物
飞越天空，穿过白云
抓住清风的梦降临
寂静中喧嚣旷野与大地……
而雪落在屋宇和旷野
落在植物的枝丫身上
落在泥土和石头的热唇
落在河水和湖泊的怀里
落在牛羊的毛发和四蹄
落在父亲母亲久违的喜悦与忧愁
俗话说，瑞雪兆丰年！
关于雪，其实我们是沉默不言的
因为我们就是雪本身
诗里的雪
一座雪山叫阿苏越尔
一座雪山叫马惹拉哈
一座雪山叫阿黑约夫
今天，我来到你们的雪山脚下
驻足，凝神，深情仰望，聆听……
站在我卑微和低矮的地方
穿过你们飞雪迷乱和积雪皑皑的雪山
雪开始在语言中自我打开
雪开口述说自己的身世之谜
雪的声音和气息扑面而来
雪人和雪鸟从雪中走来
雪线从寒冬向初春撤退
雪在更高的山头坚守自身
每一个词便是每一片雪
雪在语言之中高蹈和降临
语言让雪与你们深情拥抱
给你们粮食，给你们生子
给你们热烈的火焰
给你们钻石和黄金般的诗行
给你们带来生命
雪神给你们雪杖
站在群山之巅闪耀
奔丧的路歌（外一首）
这是一条通往河流的尾巴
南方以南，依木德昌的路。
这是一条通往大地深处
一家族联结另一个家族的路
姻亲的路。
路的尽头
有位老树一样的老人倒下了。
那里有葱郁的青山，清澈的泉水
热情的亲戚，还有和他们相依为命的牛羊。
而我们来自城里。
我们来自另一座山梁的背面。
我们都是一个祖先的后裔。
神秘的纽带联结着我们。
我们渐渐靠近孤绝与忧伤的地盘。
老人及其离世是场景的主题。
我们来到停放灵柩的土房
屋后几十米之处，大家顿时失语
仿佛被某种魔力的事物罩住。
没有人会再唱响古老的丧歌
这时，我深切地感悟到了些什么。
奔丧的路歌
招呼的炮声，说话的喇叭。
接来一批又送走一批
那些远道而来的，奔丧的
四方姻亲，家族和朋友。
每一家姻亲是一条生命线。
每一家姻亲是一条彩色的飘带
飘带沿着山路，时而弯曲时而笔直
飘带中的每个人，命运紧紧相连
不可断裂，也不可退却。
飘带缓缓向停柩的房屋滑行。
前头是女人，后面紧跟男人。
前头是至亲，后面跟着远戚。
前头是年老的人，后面跟上年轻的人。
他们面色沉重，低头不语。
他们那井然有序的伦理再次浮现。
他们仿佛在奔赴一场庄严而古老的仪式。
人群的飘带靠近了死者的房屋
古老的丧歌又一次跃出某一人的喉咙
突然飙起，啊嚒哦－－－这突兀的奇音
恰似一缕迅速升起的浅蓝色的孤烟
腾空而起，然后在半空中直立如柱。
跟着，两缕，三缕，五缕，无数缕……
主人家的整个房屋被弘大的哀歌
深深笼罩，久久回响。
直到歌声渐渐散去。
直到一路携带的情绪和倾诉
唱词和挽歌，沉痛和眼泪……
全部倒覆尸架，告慰和祭奠亡魂……
生活的角落
这个冬天
我家的阳台称王了。
是冬天封的王。
它站在离阳光最近的边沿。
荣升至客厅，卧室，厨房，书房之巅。
植物向它靠近
宠物向它靠近
家人向它靠近
几个平米
却无用之用的阳台。
魔力的阳台。
总在一天中的几个小时。
它凭借着阳光彻底俘虏了我们。
直到阳光过境。
雨谷
草木疯长，水份密集
深深的谷里
幻化的岩羊在梦中
淫雨里，站立着反刍时光
一声不吭，静静地
任凭阴雨有多长就有多长
你不必打伞
戴上原始的理解方式
穿过
这些雨谷的日子
雨水供我生长
一股力量在骨骼间扩张
火势般涌动不息
充满欲望和极致
而你更像是一个词
闪光且湿润
把自己置身句段中
开疆拓土
寻找
意义
麦吉作体，男，彝族，高校教师，喜欢文学。曾在《作品》《独立》等刊物发表诗。现居西昌。
《南方诗歌》2022年9月目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