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狗
文/纳兰晓薇
七十年代的东北农村小山沟——向阳沟里散散落落地居住着几十户人家。沟里人姓氏杂，张王李赵遍地刘姓居多。
二驴子家姓黄，在村里属稀有物种。二驴子他爹的头比寻常人大，村里人都叫他黄大头。二驴子他妈是二驴子他爷在世的时候给定的娃娃亲，十九岁时被娶进门的。
二驴子他妈长得五大三粗的大身板子，一张黑不溜秋的大饼子脸上还星星点点地长了不少雀斑。过门那天，黄大头看了一眼媳妇，心里懊糟得很。到了晚上，磨磨蹭蹭地不肯进洞房。被二驴子他奶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又照着屁股踢了一脚，才硬着头皮进了屋。爬上炕，吹了灯，好看孬看也就那么地了，总算屋里有个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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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大头初尝女人滋味儿，那是夜夜播云布雨，精耕细作，五年多时间，他媳妇就生了二驴子他们兄弟三个。
二驴子家是他奶当家，他奶可厉害，不光干活厉害，持家厉害，那嘴茬子也厉害，把一大家子收拾得妥妥帖帖地。
二驴子他妈身板子大，饭量也大，一顿能吃三二碗大碴子粥。为这事儿没少挨二驴子他奶的责骂和大白眼子。二驴子他奶一看驴他妈呼噜呼噜头不抬眼不睁地喝粥就敲着碗沿儿骂:“这是养了头猪哇！这么能吃！猪吃得多能长肉，过年能卖钱，你吃那么多有个屁用？这个家早晚被你给吃穷了！”二驴子他妈可不管那一套，你骂你的，我吃我的，挨骂总比挨饿强。刚过门时新媳妇的脸皮薄，不敢多吃，每天晚上饿得百爪挠心地，太他妈难受了。后来，他妈就学会了豁出二皮脸，能多吃就多吃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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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驴子他妈刚嫁过来时从娘家带过来一只狗崽子。那条狗通身金黄色的毛，是条小公狗。二驴子他奶不让养狗，说怕浪费了粮食，穷家舍业的，有啥怕偷的，养条狗能干啥？有喂狗的东西，不如给那头每天饿得嗷嗷直叫唤的猪加点食儿……二驴子他妈是苦苦哀求，他奶才算勉强答应了。
二驴子他妈再饿，也要趁刷碗刷锅时，弄几口吃的偷偷喂那狗崽儿。半年时间，那狗崽子就长成了大狗，二驴子他妈亲切地唤它“大黄”。她走到哪里，大黄就跟到哪里，铲地，备垄，割猪食菜，上山砍柴，下河洗衣裳……沟里人时常见到一人一狗的身影，已经见怪不怪了。
大黄狗长大以后就很少吃家里的东西了，当然了，家里也没啥能让它填饱肚子的东西。它时常出去自己淘弄食吃，山上的野兔，山鸡，沙斑鸡，田里的蛤蟆，田鼠……总之，它把自己喂得毛管铮亮，迎着阳光一抖落毛，都能把人眼睛闪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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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驴子他奶时常看着大黄狗说这狗长得溜光水滑的肯定偷吃家里的东西了，可是，又抓不到把柄。
二驴子五岁那年，大黄狗七岁了，那狗子愈发出落得威风凛凛，沟里的大小狗子们见到它都得夹着尾巴躲远远的。那年秋天，刚割倒苞米，二驴子他妈在小队里扒苞米。回家吃晌午饭的时候，还没到家门口，就听见院里的狗嗷嗷直叫。一溜儿小跑推开院门，看见她婆婆正拿着一根榆树枝子抽打拴在杖子上的大黄，抽得狗子哀嚎着，抽得狗毛翻飞……一边抽一边骂着:“让你这该死的狗偷吃，我说你怎么一天到晚毛管铮亮的，原来是偷喝鸡蛋，那鸡蛋是我攒着换咸盐的，你这挨千刀的畜生，今晚就勒了你吃肉……”
二驴子他妈小声地替狗子分辨着:“妈，这狗都养了六七年了，我知道它的习性，它不会偷吃的，你就把它放开吧！”
二驴子他奶正在气头上，抡起树枝子劈头盖脸就朝儿媳妇身上抽，一边抽一边恶狠狠地骂:“你个败家的玩意儿，不让你养非得养，一天到晚偷吃东西，跟你一个德行，让你护着它，我连你一起打……”
二驴子他妈捂着脸呜呜地哭着，狗子嗷嗷地嚎着，孩子们吓得哇哇叫着……一时间二驴子家院里鸡飞狗跳猫上房。二驴子他爹回来得稍微晚一会儿，进院看这般情形没敢吱声，偷偷溜进屋里吃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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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驴子他奶骂累了，也打累了，回屋躺炕上喘匀乎气儿去了。
二驴子她妈摸着身上火辣辣的伤口，想着这几年在他家过的牛马一样的生活，再想想那个不知冷不知热的男人，万念俱灰，一咬牙，出了家门，拐上了回娘家的路。她娘家离向阳沟不远，翻过一座小山就到了。她并不想回娘家，她是想去山那边她死去的老娘的坟头上哭诉哭诉……
二驴子他妈前脚一出院门，大黄狗就拼命地乱叫，死命想挣脱。可拴它的是条粗麻绳，它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挣不开。没办法，它就用牙一点点啃，啃着啃着绳子松了，断了，那狗子发疯一般追了出去……
二驴子他妈来到老娘的坟头，解下裤腰带拴在坟前的歪脖树上，再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妈呀！你咋走得那么早，扔下我遭这活洋罪！你把我也带走吧！我再也不想过这猪狗不如的生活了，妈呀，你闺女的日子过得苦哇……”哭着哭着，二驴子他妈连累带气带饿居然晕了过去！
大黄狗一路狂奔，嗅着主人的味儿来到了坟前，看到昏倒在地的女主人，用嘴拱了拱没她有丝毫反应。急忙撩开四蹄儿往家跑。进院就汪汪狂叫着，用牙使劲扯着坐在门口抽闷烟的黄大头。黄大头抄起烟袋锅子使劲儿刨着狗头骂:“你这死狗，都是你惹的祸，挨揍没够是不是？疯啦？咬坏裤腿子看我不扒了你的皮儿……”大黄狗忍着痛就是不撒口，依然死命地扯着黄大头。大头这时也感觉出不对劲了，“咋了？真有啥事儿？”大黄狗听了这句话，撒开裤腿就往外跑，大头也跟着跑了出去。等他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跟着狗子跑到坟前的时候，看到醒过来的泪流满面的二驴子他妈已经把脑袋伸进了裤腰带套子里，正要踢翻脚下的石头……二驴子他爹嗷地一声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媳妇的大腿，把她抱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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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媳妇呀！你咋这么傻呀！你想想你要死了，扔下一大帮没娘的孩子可咋办呀？
二驴子他妈靠在丈夫的身上，任泪水无声地哗哗流淌着。
当二驴子他爹半背半拖地把他媳妇弄回家的时候，二驴子他奶心思过味儿也有点后悔了。不就是狗偷吃了几个鸡蛋嘛！何况也没实准抓到就是它偷吃的，也许是大黑猫偷吃的呢！儿媳妇再不济给她生了三个大孙子呢！哪能说打就打，说骂就骂呢！想到这里，给自己找个坡下驴吧！急忙去外屋地熬了一锅小米粥，又破天荒地煮了两个鸡蛋。端进屋里，放到儿媳妇枕头旁:“驴儿他妈啊！你败生气了，也怪我这臭脾气不好，以后我也改改！那啥，你消消气，喝碗粥……”
二驴子他妈有气无力地问:“妈，那大黄狗……”
“你放心吧！以后妈绝不提勒狗吃肉的茬儿，它能活多少年，咱家就养它多少年！”这回大黄狗终于在他家过上了安稳的生活。
二驴子十三岁的时候，他妈生孩子时难产大出血扔下三个半大小子和刚出生的小闺女一命呜呼，临咽气也没闭上眼睛。出殡的时候，大黄狗默默地跟在送葬队伍的后边，眼角流着浑浊的泪。
大黄狗十六岁了，已是暮年的老狗了。每日里除了趴在窗根底下晒太阳，就是跑去二驴子他妈坟前趴着。
半年后的一天，大头忽然觉得似乎有两天没见老黄狗的身影了。于是带上仨儿子去媳妇的坟前看看。离老远就看见老黄狗静静地蜷缩在坟前，到近前一扒拉，它已经僵硬得不知死了多少个时辰了。
大头让二驴子回家拿了锹镐，就在驴儿他妈坟后的树下挖了个坑，把老黄狗埋了，也算让它永远地陪着老主人了……
【作者简介】宁玮，笔名：纳兰晓薇。祖籍吉林永吉，现居绍兴。喜欢美酒、美食、美篇。人生信条：吃得苦中苦，方能开路虎。
【老丫文苑 :创始人】
陈艳丽，女，汉族，吉林松原人。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 ，《华夏诗词文学社:社长主编》江南诗词协会会员。作品有诗词、散文、小说《老丫》。经常发布在《江南诗絮》《都市头条》《北方都市文化》《松原日报》《松花江》《温馨微语》《艺苑百花》《大江诗社》《巴马文化社》《中国爱情诗刊》《花花上酸菜》等报刊与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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