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乡土文学作家刘绍棠小说连播
狼 烟
第十七章
演播/京郊醉翁
万年知手指萍水湖,说:“此湖潜伏龙脉,最有风水,正是起兵吉地。不过,闯大业,成大事,必须立旗号,招兵马,设官爵,定尊卑,才显得奉天承运。”郑三发鸡啄米似地点头,问道:“军师,立什麽旗号,设什麽官爵呢?”万年知早已胸有成竹,答道:“吴佩孚号称直军,张作霖号称奉军,孙传芳、张宗昌号称什麽三省五省联军,一个个却都好景不长,兵败山倒,可见旗号不祥。依贫道之见,主公起兵,号称四面八方得胜军,最为吉利。主公暂且屈称司令,下设旅、团、营、连、排、班长,论功封官赐爵。”郑三发高兴得好似爬杆的猴子,手舞足蹈地叫道:“著,著,著!军师,事不宜迟,兵贵神速,赶快抢佔萍水湖!”说罢,抱起万年知,扔在他的马背上,率领阎铁山劫了一隻渔船,进入萍水湖的芦苇深处。
半月时光,郑三发凭仗一挺机关鎗,霸佔了萍水湖,散兵、游勇、逃犯、亡命徒,以及走投无路的东北难民,纷纷入伙,竟然拉起了二三百人马,一百多条槍支,他们的眼线一直放到通州,不但月黑风高打家劫舍,而且光天白日抢掠行人。
中午,俞菖蒲在熊大力和柳长春左右保驾下,进入萍水湖西岸的青纱帐中。青纱帐裡像蒸笼似的闷热,菖蒲渴得喉咙冒烟,忽听前面不远处,传来母鸡下蛋的咯塔咯塔声,想必是有庄户人家,便寻声而去。果然,一块牛腿高粱地裡,有两间窝棚小屋,房山荫凉裡坐著个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正在喂一窝唧唧啾啾的小鸡。菖蒲下马,满脸带笑地说:“大嫂,讨口水喝。”那位大嫂吃了一惊,愣愣怔怔地盯了菖蒲半晌,忽然慌慌乱乱地站起身,走进屋去,哐当关上了门,小鸡也吓得吱吱喳喳地乱钻。
屋裡一阵叮叮光光的响动,菖蒲从门框的裂隙裡看见,那大嫂拿起一口菜刀,闪到门后。菖蒲不便逗留,又骑上马去,面朝门裡,平和地说:“大嫂,不要怕。我是城裡齐柏年老举人的外甥俞菖蒲,前来萍水湖,联合得胜军,共同抗日,惊扰你了,对不起!”他正要拨转马头,屋门吱扭一声响,那大嫂端著满满一大葫芦瓢凉水追出来。菖蒲又要下马,那大嫂却把水瓢高高托过头顶。“刚才慢待了!”那大嫂羞愧地低下眼睛。“谢谢,大嫂!”菖蒲胸膛裡一阵激动,在马上深施一礼,俯下身去,咕咚咚一口气喝下半瓢。剩下的半瓢水,熊大力和柳长春分著喝了。他们连连道谢,告别大嫂,沿著青纱帐蜿蜒小路,继续向前走去。
菖蒲知道,踏上得胜军的地面,内行的要报路,可免冷槍暗箭。半瓢凉水下肚,菖蒲浑身清爽,喉咙凉润,呼吸著田野上散发的醉人芳香,他兴致勃勃地说:“大力,长春,咱们唱个歌。”于是,他们放声高唱起来: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高粱叶子刷啦啦山响,十几个强汉跳了出来,黑洞洞槍口封住他们的前后左右,齐声断喝:“不许动!”菖蒲端坐在胭脂红的枣骝驹上,笑道:“弟兄们,辛苦了!我是城裡齐柏年老举人的全权代表,前来会晤贵军郑司令,有劳回禀一声。”“贵姓高名?”一个干核桃脑瓜儿的小头目问道。“在下俞菖蒲。”俞菖蒲彬彬有礼地答道,“请问当家的,你的官称大号?”“四面八方得胜军一旅一团 一营营长贾三招儿!”贾三招儿挑起大拇指,点著鼻子尖,摇晃著干核桃脑瓜儿。“幸会,幸会。”“交出槍来!”贾三招儿陡地脸色一变,尖声刺耳。菖蒲抖了抖身上的杭纺长衫,说:“手无寸铁。”“我要搜!”“请”贾三招儿打了个手势,几个强汉扑上前来,将菖蒲、熊大力和柳长春上上下下搜查一遍,齐声报告说:“身上没有凶器。”
“屈尊了!”贾三招儿抱了抱拳。“一连继续巡哨,二连原地埋伏,三连随我护送。”菖蒲、熊大力和柳长春被蒙上眼睛,一个强汉牵马,一个强汉持槍跟在马后。拐弯抹角兜圈子,走了七八里,菖蒲一路上只听见水声喧哗,小鸟啼唱,昏天黑地,辨不出方向。忽然,他们被喝令站住,贾三招儿跑向湖边的一个渡口。湖边一片白沙滩上,柳棵子中掩映著一座酒馆和赌场,肉香扑鼻,酒气薰天,豁拳行令,吵蛤蟆坑。
这座酒馆和赌场的后门外,一溜木桩,拴著几支小船。贾三招儿冲院裡喊叫一声:“尤副官,我给司令送一网鱼,使条船。”土牆裡,露出个兔子脸,探了探头儿,嘻笑道:“贾营长,得了赏钱,快来坐庄!”一缩脖子不见了。贾三招儿将菖蒲等人赶上船去,三匹马拴在船后凫水,橹声咿哑,划进苇塘。高高的芦苇丛中,砍成一道道七纵八横的窄巷,只能容下一隻船穿来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