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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不认识表达
我该去说些什么
证明自己的烟火气？
我的语言箭全射出了，沉默像一种呼吸
我想去倾诉
但我无话可说
我只能说出空白
但无人能听懂空白
我必须表达自己
像狗、像猫，在那里吠叫
或者发出某种凄凉声
黑夜一到来我就要脱下一层皮
我本是另一个人，厌倦了伪装的
伪装也厌倦了我的
思想像是巨铁，但一到清晨我就成为白纸
我从来不认识表达
我的前半生都在沉默的高潮中
永不消逝
几百只孔雀，从西双版纳
无边的原始森林里，腾空而起
隔着手机屏幕，像一幅触手可及的油画
镶嵌在，我单调的眼眶里
这群迷人的孔雀，展开一双双
比童话，更完美的翅膀
它们只是飞，目空一切
仿佛要从天堂，飞向另一座天堂
不必担心，那些折磨人的疲倦、疼痛、衰老
它们宛如一群女神，一直飞
鲜艳的飞着，高傲的飞着，心无旁骛的飞着
在我手心中，这一方我无法触摸的天空中
艰难的午睡
躺在床上，头疼溢出房间
嗓子里住着一个敲钟人
他先是隔着空气，用火炬敲
然后，他放弃了火炬
神仙般，把火聚集于手掌
直接用火去烧我嗓子这块
废弃多年的梵钟
直到，透过这无声的梵钟
敲醒我的意识、我的思考、我的
水火不相容的两股
长年在我体内的力量
让它们见面，也让它们交战与厮杀
最后，我终于筋疲力尽
放弃了午睡，坐到了
向我微笑的电脑桌前，打算用文字
去化解自己体内这一切生灵
对我的抗议
往昔
往昔。词带着内涵
站立在自己的悬崖上
满身伤痕波光粼粼
在未来的池水里钓鱼
往昔。那属于以前的世纪
比梵高的死更深刻的年代
无数鬼影走在梦般的街道上
在你的灵魂里涂抹混乱的色彩
往昔已去，故而叫往昔
只能自省与学习
某日，我站在未来
尝试刺杀往昔，将我
变成涅槃重生后的另一个人
谁料，对未来亦充满敌意的往昔
早已与未来断裂，并告诉我：
“伤口只是伤口，记忆更不是终点”
打开
打开自己，恐惧也被打开，死亡也被打开
灵魂不只是变轻的问题，同时
更透明，像透支的信用卡。让人
无力偿还
不想再纠结所有权问题了啊，这永远
不由我做主的事情
打开，玻璃在迅速变皱
女人在迅速变老。哦，我也是一个女人啊
朝觐药王
大年初一，铜川市药王山上
挤满了想要朝觐孙思邈的人
他们，从北京、渭南、咸阳
各个地方，来促成这场
神圣如洗罪的朝觐，求平安
或者，在这仓促如流星般的活着
祝自己和家人一生无病无灾
作为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
某一刻，我看着这长龙般的队伍
犹如看着一排在风中燃烧的蜡烛
只那么一点庸常的光，却任大风和灰尘
怎么扑，也扑不灭它们对存在的渴望
我看着他们，摆出千万种姿态
仿佛千万种形状的灵魂，却为
同样的目的，来到这座山
——没有一个人在此刻还揣着一颗賍心
——没有一颗心此刻轻得不像一朵白云
人们在孙思邈铸铜雕像的注视下
有序地走进纪念馆，犹如走进神殿
堆蝴蝶
冬天，所有人都在堆雪人
只有我，带着满心的痴念
想堆出几只蝴蝶……我知道
蝴蝶的翅膀，一定要如不倦的太阳
永恒照耀着它那小又丑陋的身躯
我知道，我堆出多少只完整的蝴蝶
就会有多少活着的冤魂、沉重的肉身
感到心头突然一轻
仿佛被一片落叶，撩拨了自己
闭塞又虚无的心灵
想到这里，我准备加速
堆好这几只蝴蝶，并且
用落在我身上所有的雪
作为放飞它们的童话，看着它们
一点点，飞高飞远
永不回来，飞在我们尚未去过的人间
论落花
我与海德格尔并排走在林荫大道上
见证落花的落正是
落花的语言
我们注视着樱花从枝头落下
如用眼倾听它最后的遗嘱
而后我们飞过它们的片片坟地
像一群在大地上
诉说长眠的群星
迸出比鲜血更美的红光
任匆忙的风、雨、人给予它们
用遗忘的关怀高高堆砌的尊重
救 赎
停不下来木质的马蹄，它在一个女人的沉默中
被不断分割
尚需几块灵柩，安放它们的魂魄
至于洗血，噬骨，从不需要灵魂解释
阴间承载不下的，尘世必定可以
比如，吵架，爱恨，人类发出的互啖之声
今夜没有海，你不用担心自己
会被救赎。不用担心救赎
会找到你——
暂时忘记吧——自己濒危灭绝的心脏
你尚需一把匕首，瞄准自己的喉咙
你的恶做得，还远远不够
艰难的表达
我想说话，但说话太费力了
我想面对任何肉眼的镜头而不慌张
但，恐惧的灵动太费力了
懂我的人，都清楚知道我的敏感
他们像拥抱一个草籽一样拥抱我
拥抱这敏感
我偶尔和他们长聊，但最终
就变成了自言自语，甚至是沉默
——我最擅长表达沉默
我想说话，迫切的想
每当我有一腔的表达欲涌动在心头
牙齿就拦下了我的语言
给予我无解的悲伤
我很想像一个天真的孩子那样
告诉爱我有多爱它，告诉黑暗
我满身长刺的希望
但我不能，该说的我已经说出
为这艰难的说出我已经死了
为这艰难的说出，我必须时刻审视语言
田凌云，女，1997年生于陕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百优作家。诗歌见《诗刊》《芙蓉》《钟山》《山花》《十月》《扬子江》《长江文艺》等刊。曾获扬子江年度青年诗人奖、《钟山》之星文学奖、草堂诗歌奖、陕西青年文学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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