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浇地(散文)
文/杜海军
大自然四季轮回,周而复始,生生不息。这个秋天又静悄悄地走进了我的生活。
秋天在诗人们眼里是迷人又浪漫的。古往今来,赞美秋天的诗句不胜枚举。是秋天送走了难耐的燥热,也是秋风迎来了清爽的凉意。此时原野上有养眼的浅黄与青绿,田间地头的草丛里有多种虫鸣。晴朗的天空下有自由自在的群鸟飞翔。家乡的黄土地里即将成熟的庄稼,把果实挂在腰间或枝头……。
这一切都是秋天带来的。秋天是大自然给人们最好的馈赠!

尽管能说出来秋天无数的好,我却忘不掉那一场恐惧。确切地说,它源于我十八岁一次浇地的经历。
上世纪正逢农村实行土地联产承包,家里分了十几亩土地。中学毕业后,我开始跟父母在农田里干活。当时父母的年龄都大了,他们为了某种指望,还硬撑着身体在田地里劳作。我看在眼里,疼在心头。我太想报效父母的养育之恩,让他们安度晚年。眼下唯一能做到的是,减轻父母的劳动强度。
那年秋天,庄稼遭受了大干旱。农民开始想方设法抗旱浇地。远在南水北调工程建成以前,华北地下水位早就下降,成了巨大的漏斗区。村里人的吃水问题已经越来越困难了。村里的水塔,供水严重不足。村里人常常跑几里地去邻村拉水吃。
村西那口机井,不能供一台潜水泵连续抽水浇地了。土地干渴,庄稼打着蔫儿,农民天天盼雨。组里二百多亩地守着一口机井,大家为了不闹意见,只好抓阄排序浇地。除了地下的水不够抽,更为严重的是电力也不充足,变电站开始对各村拉闸限电。
我家抓了中间号。轮着浇地的时候,是个限电的日子。大伙说好了,浇地要不分白天和黑夜,只要有电,二十四小时连续进行。其实,谁家也不舍得把能够浇地的时间浪费啊!

天黑下来,我爹让我去机井上等电。那是我黑夜第一次独自在青纱帐里的经历。
我娘做好晚饭,让我吃了,又给我准备一张破棉被,放在排子车上。排子车上放好的东西包括一双雨鞋,一把手电筒和一把铁锹。还有一件旧棉袄,野外夜里温度低,娘怕我挨冻。
我爹不敢问我,单独去看井害怕不害怕。他怕一问,会诱发我过多的联想,进而产生恐惧心理。其实,我想到了所有恐惧的事情。我什么也没有说,拉起排子车,出了家门,向村西而去。
玉米地离村有三里远,沿着乡路要走一个弯曲的“之”字才能到达。机井就在我家的玉米地边上,靠近十字路口。一根电杆伸向天空,三根电线并排从空中下来进入电表箱。电表下面是接好的电缆线,还有三相电的电闸。电缆深入机井里,连着井里的潜水泵。通常的办法,人们都是合上电闸等电。来了电潜水泵就开始工作,井水哗哗哗地从深井里抽出来,流到垄沟里。
乡路很窄,路边长着密密匝匝的青草,早有秋虫在草丛里零零星星地鸣叫了。玉米地里刮过来一股凉风,玉米叶唰啦啦地呻吟。路上没有人影,到了井台上,已经伸手不见五指。我把排子车垮在机井旁,把被子铺到车上,坐下来等电。
整夜不来电,我也要在机井上过夜,等于看机井。如果夜里什么时候来电了,我就拿起铁锹去玉米地里浇地。浇地从最远的田畦开始,向着机井靠拢。浇地的垄沟分大小垄沟。首先大垄沟通到最远的地方,再通到小垄沟里。小垄沟算大垄沟的分支。我爹白天已经把大垄沟整理好,连着小垄沟也检查了。电一来,机井里抽出来的水会自然地流到最远的田畦里。
这块玉米地和邻村的地界接壤。这里是年年不长庄稼的老旱地。小时候割草,又属于“三不管”的地界。包产到户以后,生产队把这片地也分到农民头上,大伙集资打了一眼机井,开始种植庄稼。秋天里,都种植了玉米,所以说几十里青纱帐一点也不为过。
这里也是埋葬死人最多的地块。一片片大大小小的坟茔散布在田间。尽管现在都是一人高的青纱帐,我对它们却了如指掌。坟地上长着好多杂草,想起来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小时候,听大人说乡路上“鬼驾人”的事件。邻村卖豆腐的老汉推着三轮车,一到天黑过这段乡路必遭鬼驾。有人说亲眼看见过。老汉身不由己,推着三轮车径直钻进一片坟地。第二天老汉醒来,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家人找了他一夜,才知道他又遭了鬼驾。
天上有飞来飞去的夜鸟,偶尔叫一声,更加瘆人。一会儿刮一股凉风,玉米地产生一阵骚动。我躺在排子车上盖着被子,一点也不瞌睡,尽想害怕的事情了。《西游记》里各种妖魔鬼怪在脑海里转悠,所有害怕的事情一股脑儿都来到心头。
突然想起来,不久前地里新埋着一个人。他因一起惨烈的交通事故,经抢救无效而死亡。年轻人骑着250摩托车,带着爱人和孩子从县城回家。他喝了不少酒,开的速度太快,一头撞在拉钢筋的平板车上。两根尖利的粗钢筋从他的胸腔里穿过。庆幸的是女人和孩子没有大碍。这次事故,却毁掉了幸福的家庭。我不想他,偏偏他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为了给自己壮胆,我时不时地打开手电筒,照一下前边的玉米地。但是手电一关,眼前更加黑暗。我眼前有迷离的感觉,好像有人向我走来。再次打开手电筒,根本没有人。其实,这纯属是恐惧心理在作祟。
我又想起来一件害怕的事情。秋庄稼一长高,地里会跑过来野狼。野狼们必须从这里过,去滏阳河喝水,次年才能怀上狼糕。野狼都是悄悄地沿着垄沟走,无声无息。有一年,人们在大场上睡觉,让小孩睡在中间,竟被狼叼走了。
现在,我躺着睡着了,野狼会不会一口咬住我的脖颈?这样一想,我真不敢睡觉啊!
当然了,我是有知识的青年,更是唯物主义者。小时候,听老师讲鲁迅斗鬼的故事。鲁迅先生从来不迷信,年轻的时候专门找有鬼的地方去体验。他曾经在最凶的坟头上睡眠,一点也不害怕。所有的邪恶反而都乖乖地远离了他。
听说野狼一般不会害人,它最怕人手里拿东西。只要你手里有一件工具,它就不会接近你了。野狼最怕明火和灯光了。你用手电照它一次,它简直会丧了胆魄地逃窜。所以那一夜,我一手握住铁锹,一手拿着手电筒。这两件东西,让我踏实了不少。我才没有被多种的恐惧心理征服。
然而,被四面青纱帐包围,我唯一能做的是思维展开丰富的想象。说实话,恐惧弥漫在我的心头,身上一阵阵发冷、发冷。我感觉时间特别漫长,怎么还不来电啊!。又一阵秋风刮过来,玉米叶唰啦啦响动。远处传来猫头鹰尖利的鸣叫……。

无论如何度过了那一夜。那是我青纱帐里经历最恐惧的一夜。
当然,我没有遇到所谓的“鬼驾人”,也没有遇到野狼咬。或者野狼遇到了我,至今我却不知道;或者鬼知道我在等电,我却不知道鬼在哪里。总之,漫漫长夜终于过去了,东方慢慢发白。我知道天要明了,电仍然还没有来。我才打起了瞌睡,捂住头,想昏昏沉沉地睡一觉。
突然,机井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来电了。几分钟后,“哗啦——”一声,一股清流从水泵里喷涌出来。
这时候,远远的乡路上,一个身影在晃动。从熟悉的身影看,我知道父亲来了。后来,我爹说,他在家里也没有睡。房梁上的吊灯一直开着,他同样也在等电。父亲计划来了电,就到地里和我一起浇地。
俗话说,小水浇好田。意思是指小水流得慢,能充分渗入地里。父亲也告诫我说,尽量浇大水,浇一次是一次。轮到下一次浇地说不定要猴年马月了。那次浇地持续了三天。中间停了两次电,第二个晚上,哥哥跟我在地里作伴。
浇过水的地里,玉米不再受旱,长得青枝绿叶。那年秋天,三亩地收获了五千多斤粮食。玉米颗粒饱满,黄灿灿的喜人,除了交公粮,剩余的都卖了好价钱。
四十多年过去,我始终忘不掉那次浇地的经历。应该说每一种经历都是人生的考验和成长。现在我常常带着怀念的心理去感恩那段岁月的馈赠。那段生活是苦涩的,更是值得永远留恋和玩味的。
一直以来,我不怀疑秋天是美好的,更是收获的季节。而今,我想重温那场旧梦,却早没有了机会。
作者简介:杜海军,大学文化,教育工作者,邢台市文学学会会员,中国远方诗人协会会员,河北名人名企文学院院士,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自小喜爱文学,中学起尝试写作,大学期间开始发表小说、诗歌和散文等。出有个人散文集《野酒酒花》和抒情诗选一百首《云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