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秀梅】家门口这座山(上)
(原创 《家在山河间》
2022-08-28 07:54 发表于山西)
家门口有座山。
在安家永济之前,我从来没有设想过,自己的生活里如果有大山这样庞大的存在,该是怎样的一种情形。
家门口有座山,大山横亘,视野受限,交通受阻,生活不便。这是大山给面山而居的愚公造成的人生窘境。家门口的这座山,让愚公觉得压抑、局促、憋闷,于是起了移山的念头,动员全家老小凿山移山,受到智叟的嘲笑。嘲笑没有动摇愚公生命不息、挖山不止的决心,他相信“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移山总有一天会成功的。挖山移山,不只是愚公及其儿女的事情,也是世世代代子孙后辈的事情——愚公的受限于山和决意移山,都不能不让后来人感叹。
坐在教室里听语文老师讲愚公移山的故事,想着愚公的艰辛,山,很遥远,很朦胧,遥远朦胧得如同天边堆成小山似的白云,一阵风刮来,白云和愚公都不见了踪影。
我出生在一望无际一马平川的黄淮平原上,方圆几百里,放眼望去,那叫一个平呀,平得让你从眼睛到心理渐渐生出了一丝疲倦。坦荡如砥的万里平畴,适宜于农人的夏种秋收,适宜于农业的大型机械化作业,可是,缺少层次、没有立体感的平原地貌,带给人的审美感受也是相对单调的,甚而有些枯燥。
工作之后,走过的地方渐渐多了,眼底里也留下了各种各样山的身影:大的山,小的山;独立的山,连绵的山;壁立陡峭的山,缓缓起伏的山;大西北戴着白帽子的雪山,海南岛各种热带植物装扮的树山……这些山,在我的眼底一闪而过,也仅是一闪而过,是的,它们生长在各自的地盘上,固守着那一方的天空和土地,我是因为偶然的机缘与它们相遇,我们彼此均是各自生命中的过客。

2010年的秋天,我们在中条山北麓的永济市区安了新家。永济,古称蒲坂,玲珑而精致,是一座古意浓浓的小城:小区西侧的南北通衢,为河东大道;小区往东的那条南北长街,名作西厢路;离小区最近的公园,是为纪念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柳宗元而修建的柳园……这些地名街名中传达出历史悠长久远的气息,让我时时嗅得出小城上空那份古典而浪漫的味道。
倘若要说新居最显著的特点,那就是:家门口有座山。
家门口的这座山,因山势狭长名作中条山,在历史上它还被称作雷首山、尧山、薄山、蒲山、虞山、盐道山、首阳山等。中条山全长约一百六十公里,在永济境内的长度,约占总长的三分之一。从卫星地图上看,中条山颇似美人弯弯的眉,永济境内的这一段,便是美人之眉的精华精彩处。
有句俗话说“看山跑死马”,这当然是一种夸张的说法,却也道出了一个常识;山看起来近在眼前,实际距离却遥而且远,要真正到得山前,就连最善跑的骏马也不一定吃得消。
而家门口的这座山,不仅看起来很近,而实际距离也很近。雨后在市中心的舜帝广场散步,抬眼即可看到如黛山色和山腰间盘绕的云。如果动了爬山的念头,向南穿过三个街口,乘车三五分钟、步行二十来分钟,人就到了山跟前。
和愚公不同,对于家门口的这座山,我从未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不喜欢,只有十二万分的庆幸,庆幸家门口就有这样一座山,庆幸这山上总有看不够的风景。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在我看来,这山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常常让人感到一种善解人意的体贴,一种四时不同的风采,一种自然和人文兼擅的丰富。
或者说,这座山最大的优点就是:总让小城居民感觉到大山的丰富与美好,却很难让人意识到大山造成的阻隔和不便——它恰到好处地把握了二者关系的边界:我随时欢迎你走进我的领地,但你忙碌自己的生活时,我只立于不远不近的距离,默默地注视并陪伴你。
中条山在永济境内,主体呈东西走向,如一幅巨大无比的画屏。
想起若干年前的某个春日,我们回老家接了公婆和小侄女驾车行进在小风线(河津小梁—芮城风陵渡)上。当时小侄女刚刚六岁。车子离永济市区越来越近,小侄女睁大黑亮的眼睛紧盯着窗外的风景,忽然,小家伙手指前方,用银铃似的声音问道:“大爸,那挂在天上的是什么?”正在驾车的爱人先是一愣,顺着孩子手指的方向瞧了瞧,随即笑了:“那挂在天上的,是山,一座大山,中条山。”
视线的尽头,一大片的楼宇和街区,参差错落,相互依偎着,安详而静谧。在楼宇和街区的背后,那隐没于云影里的大山,黛青色的,从天上垂直地“挂”下来,成了这小城天然的背景墙。
“挂在天上”,孩子的眼睛和嘴巴,呈现给我们的图景,是那么准确、形象、生动。
小侄女的说法,验证了这山的一个显著特点:它是在万亩沃野之上突然拔地而起的一座山,气势雄伟、挺拔峻峭。

家在东北的朋友调到永济工作,把家乡的山和此地的山进行了一番比较,说:东北的山,多是缓缓起伏的丘陵,让人很难想起雄伟之类的字眼;永济的山,伟岸、挺拔,更有耸入云天的气势。我接过话头说:打个比喻,这就像运动员跳高,有的运动员,助跑了很长一段距离,临到杆前,越过的横杆高度不一定很高;另外一个运动员,却不需要那么费力地助跑,他几乎是站在横杆前直接起跳,起跳时脚底像是安了弹簧,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人已经到了云端了。
永济市区南麓的中条山,就是那个禀赋极佳的运动员,几乎是在原地轻轻起跳,便在众人的惊呼中,猝然跃到了云彩眼里。
前面我们说,中条山在永济境内主体呈东西走向,其实,这山在市区西侧不远处,悄悄折向西南,一路蜿蜒去了风陵渡,在黄河浩荡东去的地方,山终于趔趄着停下奔跑的脚步。我想,如果就中条山靠近永济一侧的边线勾勒一下大致的轮廓,它应该像一把打开的巨幅折扇。折扇的外侧,长风浩荡,大河奔流,黄河与涑水河冲积成平整而肥沃的田地,纵横交织、密集成网的道路系统,为这方古老而神奇的热土带来了人畅其行、货畅其流的便利和富足。

在愚公眼里,山作为审美意义的存在价值几乎是完全可以忽略的,因为它严重影响了愚公的生活,使他完全没有心情把大山作为审美对象进行观照。而永济市民家门口这座群峰竞秀的大山,是上天赐给他们的前庭花园,大山提升了他们生活的幸福指数,大山的审美意义及价值也更加显著地突显出来。
在面山而居的日子里,家门口这座山,让我的生活多了几分“悠然见南山”的闲适自得,我随时可以告别市井的喧嚣,轻松投入自然的怀抱。
山上的世界,与山下的世界不同。各种奇形怪状、谁也说不出它们年纪的石头,是山里的原住民;随处生长、高高低低的绿树和攀援绿树而生的藤蔓,是山里的原住民;山间自在流淌的溪水和溪水里自由游弋的鱼儿和蝌蚪,是山里的常住民;树荫深处卖弄动听歌喉的鸟儿,以及在树林草丛中活动着的各种昆虫,是山里的常住民……


作者简介:王秀梅,曾用笔名王梅宏、梅鸿,毕业于山东大学中文系,古典文学硕士,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中铝集团员工。有作品在《人民日报》《工人日报》《山西文学》等报刊及中国作家网、新浪网、凤凰网等门户网站刊发或获奖,并入选多种选本。著有《河之干集》《寂寞国士姚以价评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