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雅静】 凤仙花的记忆
(原创 《家在山河间 》
2022-08-27 08:20 发表于山西)
七月流火。而乡间的瓜田菜园以及农家小院,人称指甲草的花儿,叶密花繁,姹紫嫣红,开得正艳。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给这苦夏暑热里的人们平添了几分恬淡和惬意。叫它指甲草,是农家的女儿们用它可以染出好看的指甲,比现在女人美甲更环保,更自然,是那时女孩的最爱。
记得外婆家种了好多的指甲草。外婆在院里苹果树下,撒下种籽,夏天就会长出很茂盛的花苗,疏密有致的花枝,长满长长的尖叶,开出一嘟噜一嘟噜的花儿,有粉色、白色、红色、紫色,好多好看的花儿,真是美极了。我喜欢它的五颜六色,而它对于我还有着特殊的意义,也许这指甲草是“女儿花”的缘故,它的学名叫风仙花,外婆便用“凤仙”二字作为我的乳名。
也许是一种缘分,在我的童年,就喜欢种指甲草,看着它发芽、长大、开花、结果。那是三月里的一天,我找来几个小花盆装满了搅拌好的细土,然后播下种籽,浇足了水,在院子向阳的墙根摆成了一溜。过了几天,盆里萌生出令人惊喜的嫩芽。好小好嫩,好可爱。渐渐地,那些嫩芽都长大了,成了“人”字形,又过了些日子,它们长高了,枝叶向四周伸展,主干上发出许多枝叉。叶子努力伸向阳光,我发现它们喜欢阳光,于是,就经常给花盆挪地方,好让这些花苗充分享受阳光的沐浴。
端午后的一天,我惊奇的发现,有两颗竟然开花了,忙蹲下观察,绿叶丛中显出点点殷红,再仔细一看,它那红红的小花开的很别致,像一个个小巧玲珑的宝葫芦,圆圆的花萼如同宝葫芦的盖子,那几片花瓣就是系在宝葫芦上的红色蝴蝶结,风一吹就摇动起来,像一团火,似乎把绿叶都映红了。这两盆凤仙花的颜色不同,一颗是大红色的,另一颗则是白底上洒着几点殷红。小小的花瓣从对生的绿叶间生出,上面的正娇艳怒放,下面还有许多小小的花蕾正跃跃跃欲试,过不了几天都将盛开。
果然,到了七月上旬,花开的更多了。起先零零散散的,如今摆在一起,全都开了,而且这种“千层凤仙花”,它的花瓣卷起很多层,几乎覆盖了整个花盆,一字儿排开,像铺在院落的彩色织锦,简直美极了。
家乡的人不大叫它的学名“凤仙花”,其实它还有个名字叫“金凤花”。在文人墨客的眼里,无疑是娇艳的“媚客”。因其单瓣花朵“宛如飞凤,头翅尾足俱全”,正是其翩翩然“欲羽化登仙”而得名。南宋“四大家”的杨万里诗云:“细看金凤小花丛,费尽司花染作工,雪色白边紫色袍,更绕深浅日般红。”说的就是凤仙花。凤仙花的花语也很特别,叫做“别碰我”。因为凤仙花的籽荚只要轻轻碰一下,就会弹射出许多花籽来。
小时候在农村老家,每当夏季凤仙花开,便是女孩儿最高兴的时候,因为可以把指甲染得很漂亮,就像现在爱美的姑娘们做“美甲”一样。每当奶奶和小姑姑给我染红指甲,都会引来大人的夸奖,特别是小伙伴们的羡慕。
其实,染指甲并不简单。下午放学后,我先到沟西的外婆家或捡或摘来好些指甲草花瓣,外婆又掐了许多指甲草的叶子给我。外婆说:“花瓣捣碎了太少,这叶子一样可以让指甲上色,也能把指甲染红。”我高高兴兴拿着一大包花瓣和花叶,一溜小跑回到沟东的奶奶家,赶紧找小姑姑给我染指甲。
姑姑让我到院子里摘些蓖麻叶。刚下过雨的蓖麻叶油光发亮。奶奶让我把蓖麻叶放一放,让蓖麻叶在那里“发蔫”,这样包指甲的时候就不容易破。
晚饭后,奶奶拿来一个粗瓷碗放在桌子上。昏暗的油灯下,她把指甲草的花瓣和叶子放进碗里,再加一些白矾,轻轻捣烂备用。姑姑又叫来几个好姐妹一起染指甲。一群女孩子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笑声不断,还唱凤仙花的歌谣:“青枝绿叶满身红,姑娘对我不留情,夜晚带到绣楼中,绳捆索绑到天明”……
姑姑让我剥两瓣蒜,掰开擦在洗干净的指甲上,说这样更容易上色。很快取一点花泥放在指甲盖上,用蓖麻叶严严实实包上,最后用细线缠牢。一片嬉闹中,大家互相帮忙,都将十个手指甲包扎起来,个个像张牙舞爪的螃蟹,尽管有点不伦不类的样子,却都满脸带着十分欢喜和期待的笑容回家了,经过一夜的美梦,明天会有一份惊喜。
那个晚上,我没有做梦。只有小心翼翼平躺在炕上,两只手平放在肚子上,一点也不敢乱动,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天刚亮,我就迫不及待地把线拆开,把蓖麻叶拽下,以前白白的指甲变成了淡淡的红色。连着又染了几次,终于把指甲染得红艳艳,十分漂亮。见了人总伸出双手显摆:“看我的红指甲,多好看!”
后来,随父母进城上学读书。每年春天,母亲会在房子窗根向阳处,用碎砖头垒一个长方形的小花圃,撒下指甲草的种籽。花开繁盛的时候,母亲便张罗着给我们姐妹几个染指甲。母亲说:“用指甲草染指甲,好看还防灰指甲病。指甲草有药用,清热解毒,对眼睛好。”
母亲开始给我们染指甲。方法和奶奶、小姑姑几乎一模一样,也都是在晚上。就着瓦数很小显得光线不足的电灯泡,姐妹几个挨个坐在床边洗手洗脚。轻轻地将一大片叶子放在指头肚下,将一坨花泥按在指甲上,然后开始卷叶子、裹紧,拿一根细线扎紧。母亲往往扎得紧,第二天起来指头还有些疼。那时候没有电视、手机,我们就干躺着一动不动,生怕指甲花泥移位了,染不上色。那种安静中有一种神意、一种神圣。我们平躺着、不敢侧躺,怕压着手指,一动不动的姿势太过于麻木,睡着了也不知道了。早晨起来,包着手指的指甲草花泥,有的变干了,花泥掉落在凉席上。有的只剩一半残留在指甲上。有的干脆彻底掉落。
母亲帮我们解开线,大家看着自己的指甲变成花朵那样鲜艳的红色,十分开心,伸出相互比较,看谁的更好看。一会儿便兴奋的跑出去找伙伴们炫耀去了。
染红的指甲,每天洗脸洗手,渐渐地红色越来越小,指甲长了剪指甲,红色终于越来越小,变成了一弯小月牙,最后全都被剪掉。来年,母亲翻土施肥,为我们染指甲开始新的栽种。
今年,我又种下了指甲草。我还是不习惯了叫它的学名凤仙花。花开了,我采摘回来,学着母亲的样子,花瓣和几片花叶,配了白矾,捣碎成泥,只是包指甲用了保鲜膜。晚上我做梦了,梦见母亲为我染指甲。早上起来,果然是两手红艳艳的指甲。
和女儿视频,她惊讶地说:“妈,你怎么染那么过时颜色的红指甲。”我知道一句两句话说不清的。仔细端详,自己两手红艳艳的指甲,真的特别醒目。也许,只有这样的耀眼夺目,你们的奶奶,我的妈妈才能看得见。虽然我的奶奶、妈妈离开我已经许多年了……
作者简介:王雅静,山西平陆人,1962生。退休工人。平陆硬笔书法协会会员。爱书法、爱文学,尤其喜爱中国古典诗词;爱旅游,游历过许多国内外美景。在诗和远方里感悟人生,温润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