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那些缝补的岁月
文/李文晓
(原创 《家在山河间》
2022-08-23 06:45 发表于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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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了叫,爹喜欢。嗡嘤叫,娘熬煎。”在我的家乡,每到处暑节气就想起这个民谣。耳畔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知了声,老人们说,芒种前后叫的是知了,到处暑便只有“嗡嘤”叫了。我还从未仔细辨听过它们的叫声。随王兄到冯家洼,他帮我解开了这个谜。这嗡嗡叫的,是一种叫做嗡嘤的东西(学名就不知道了)。它比知了大些,外形和知了极相似。我朝树上望去,浓密的枝叶间传来“嗡嘤——嗡嘤——哇”的奇特声音。仔细听,和知了一个劲的聒噪重复鸣叫相比,那个“哇”的上挑尾音,别有意趣。王兄向我解释说,知了是夏天叫,告诉收麦了,当然让人欢喜。嗡嘤只有立了秋才叫,告诉人们天要凉了,赶紧织布做衣。那些还没有为家人准备好御寒过冬衣服的农家女人,当然就要熬煎了。
处暑,是二十四节气里反映气候变化的节气。处暑的到来意味着炎热远离,三伏天已过或近尾声。元人吴澄在《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说:处暑,七月中。处,止也。暑气至此而止矣。天地始肃秋者,阴之始,故曰天地始肃。由此天气由炎热开始转凉。农人进入紧张收获的同时,女人们也要腾出手来,收拾起夏天的短衫、薄被,换上秋凉的衣衫被服,赶紧准备冬天的衣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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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天热怎么都好说。男人无非背心短裤就可以度过整个夏天。很多人还打着赤背,后背被太阳晒得黝黑光亮。一转入立秋,节气从处暑开始发生变化,凉生白露,冷见秋分,气结寒露,露凝霜降,这一年的秋天宣告结束,冬天就要登堂入室了。
这一时段,昼夜有温差。白日里秋阳高照,秋风送爽。女人忙着把该拆洗的衣物都翻腾出来,从井里绞来水,倒入大盆,“哗啦哗啦”揉搓,“咚咚咚咚”捶打,拧水抖开。院里的凉衣绳上,菜园的篱笆墙上,村巷的树枝杈上,晾的到处都是,高高低低,片片飞扬,像升起了万国旗。亮亮的日头从正午晒到影斜,收回这些带着阳光味道的衣衫,尺量剪裁,单衣换成夹袄,夹袄做成棉衣。有的还要旧换新,大改小,新旧互衬进行一番改造。裁剪好了,女人们便在屋里、院里铺开战场,或三两围拢,出谋划策;或各自为战,独具匠心。她们说说笑笑,欢欢喜喜,飞针走线,手不失闲。白天忙不停,夜里点油灯。天凉一重,手快几分。用不了多久,大人的,小孩的,男人的,女人的,分门别类,一件一件,全都纳好缝就,收到箱里,装入柜子,只待西北风一刮,就上了身。到那时,女人们才伸伸背,展展腰,咬断线,别上针,轻轻缓口气。额头添了几道皱纹,手上起了几层老茧,她们也顾不得,只是放松了心绪,卸下了负重,舒心的笑挂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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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缝补岁月,日光伴着星光,针脚丈量着日子。一针一线,留下多少欢欣与苦累的故事。在有声或无声的缝补里,成长了儿女子孙,磨糙了女人的双手,她们一个个腰背渐渐佝偻,鬓角又添白发……时间都到哪儿去了,怎么一晃就由青春少女变成了年迈老妪?
岁月如一条绵长的布,牵起了外婆、母亲、大姐、妻子组成的长长队伍。她们在这条长布的时光隧道上,种棉纺线、织布裁衣,从小就受到熏陶和指教,学会做为女人的基本技能。用那双纤细素手,为家人织造出遮盖的粗布衣被,带来周身的温暖,也蕴含着亲情的温馨。作为女人,要作务庄稼,职场打拼,还要养育孩子,打理一日三餐。就是这样一辈辈接力传承,造就了自己,也造就出了“女红”一词。
五千年的华夏文明史,纺与织、剪与缝构成艳丽夺目的服饰奇葩。一万八千年前的旧石器时代,山顶洞人已经使用骨针缝缀兽皮;距今七千多年的新石器时代,河姆渡人不但会使用骨针,而且会使用捻线和纺轮;而四千多年前的良渚文化,则出现了麻线和绸片,丝线和丝带等原始的纺织品,这些都形成了女红及其用品的雏形。我国三千多年的农业社会,不仅树立了以农为本的思想,也形成了男耕女织的传统,女子从小学习描花刺绣,纺纱织布,裁衣缝纫等女红活计。明清时期,更以“德,言,容,工”塑造女性的优秀,其中的“工”即为女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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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诗人孟郊的《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勉励人们知恩图报,也描写出缝衣纳衫做女红的辛苦。另一位诗人秦韬玉的《贫女》诗,把一位女红巧手贫家女的闺怨情形刻画的淋漓尽致。后人多用此诗表达怀才不遇:“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益自伤。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而绘画作品中反映女红图景的,最早可追溯到唐代画家张萱的《捣练图》。
穿衣护身,遮羞保暖,是人的基本需求。因此产生了种棉养蚕,缫丝织布。也因为有布,才有了缝纫。女娲在造人的那一刻,是不是早就有了分工?对于女人,她们缝缝补补就过了一生。
不由想起妻生日时,儿子邮寄回来的礼物,竟然是一个工艺品的缝纫机。正是那些难忘的缝补岁月,给儿子留下深刻的印记,也让我们回想起那些年的艰辛。妻很早就学会织毛衣、裁剪衣服。孩子从小到大,从幼儿园到高中,穿的衣服大多自己动手,尤其是织毛衣,更是花样翻新、异彩纷呈,令很多人羡慕称奇。看到妈妈穿线纫针有点费事,还在上学的儿子,也不知从哪里为妻买了个“老婆纫针”的小工具。那东西只需将缝衣针插入其间,线往上一挂,抽出针来便纫上了线,大大方便缝衣做活。我们在太原照护孙女小橙子时,她有姐姐送的一套洋娃娃,配了好多套衣服,有的穿烂了。见妻为我钉衣服上的扣子,她也嚷嚷着要为洋娃娃的衣服缝补,我们不由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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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小小的工艺缝纫机十分精巧,装有八音盒,拧紧发条,机器开始动作。飞轮运转,脚踏摇动,针头频频扎在布片上。一曲《时间都去哪儿了》的旋律响起来:
在这个处暑的节气,想起那些缝补往事,女人们不仅缝补了衣物,也缝补了生活,缝补了岁月。不知人间多少的忧伤,都付于穿针引线的匆忙流年。2021.8.23.古虞观雨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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