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王天均 卉声卉色 2022-08发表于河南)
1973年我到宜阳县丰李高中任教,那个年代高中没有大学可考,但会根据需要培养人才,当时农村都有业余剧团,学校缺少音乐、体育老师,我就是那个培养文艺体育人才的文体班班主任,那年还演出了轰动一时的《朝阳沟》,培养了不少乡村人才。
1977年恢复高考“防不胜防”,第一时间让我华丽转身教高考辅导班数学,77、78、79连续三年取得高考佳绩,进入八十年代,全县“尖子”统统到宜阳一中,丰李高中沦为普通高中,当时只有理科班,为了挽救“残局”,校长动员我把文体班“转产”为文科班,让考理科没希望的学生转文科,文科班实际是慢班中的慢班,一个学生在日记中说:“王老师,数理化一直上不去,我痛苦,失望,徘徊,想让原子弹将我毁灭,过度流泪,视力急剧下降,真想成为盲人,去品味黑暗的生活。”
但我不能把目标定为零蛋。
我真正体会到杜鹃山里雷刚那句话:哎!干革命为什么这样难!压力山大!“井没有压力不出油,人没有压力轻飘飘。”班会上说得最多的词是“拼搏”。举步维艰,需要滴水石穿。

我虽然是数学老师,但订的有《当代》,登的有鲁光写的《中国姑娘》,我读了两遍,激动地一塌糊涂,是中国女排拼搏夺冠的激情燃烧岁月。我的学生如果有这样写作水平,还愁考不上?我脑子里闪现十年前给小学生读《闪闪的红星》那一幕,对,就给学生读这个长篇报告文学。
我数学老师咋能跑去讲写作?我拿着《当代》在屋里走来走去,不读于心不忍欲罢不能。
对,我不说写作,就说拼搏,学习女排精神,我又不占语文课时间,用课外活动或者数学课时间。分好多次读,效果超出预料。
“她们恨他(袁指导)吗?恨!有时恨不得扑过去,狠狠地咬他一口。不过,事后冷静下来想想,又觉得他应该这样。不这样,怎么去赶超世界强队,怎么去为祖国争光呢!……
特别是读到在名古屋比赛,败给日本队,在领奖台上,中国姑娘每人拿个黄手绢向日本国旗频频招手,回休息室,一路上都不说话,默默聚在一起,没有人掉泪,空气仿佛凝固了。突然,沉寂中爆发出低沉、悲壮的歌声:“没有眼泪,就没有悲伤…”《洪湖赤卫队》的歌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唱着这悲壮的歌一直走到宾馆的台阶,乘坐客机,飞翔在辽阔的祖国蓝天之下,心里依然唱着这只悲壮的歌。
孩子们也都眼泪汪汪,我们都真哭了,因为这些中国姑娘是在泪水、汗水甚至血水中度过的,完全没有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
学生们经常在日记中写道:我们一定用中国姑娘精神把学习搞好,希望班主任、老师像袁指导那样严格要求。一个叫贺社坤的日记写道:“你走进教室,我立刻感到教室里笼罩着一种异样的学习气氛,我突然想起女排球教练,您对我们严厉,包含着无微不至的关怀。我准备到期中考试成绩达到500分,即使差一点我也不气馁,我没贪玩。因为我在像中国姑娘那样为国争光!”
在那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埋头读书的年代,学生喊出“为国争光”的口号,令我眼前一亮。
经过艰难跋涉,第一年即1981年考上三个,1982年考上五个,1983年考上六个,我喜出望外,“天上掉下来个林妹妹”。
一个班四十来个学生录取六个很不错了,再提高很难,但是录取的大多数是中专生,只有一个叫青炎森的同学,考了个洛阳地区文科第三名,志愿报的传媒大学,最后连中专也没有录取。
尽管八十年代中专含金量不亚于今天的硕士,但我不死心。
这些学生是考理科没有希望才转文科,并非热爱文科,而要冲刺本科非热爱文科不可。
正在开封一高听课,有个教语文的潘老师说:高考试卷语文占的比例比较大,而语文的作文占的分数是70%,换言之,一篇作文定乾坤。而潘老师的经验竟然是“不批作文”。一个班那么多学生,批完作文很紧张,只能两周一篇作文,学生很难得到锻炼提高,而且老师绞尽脑汁批过的作文学生在题海战术中未必有时间认真看。他说:每周一篇,加大练习,不批作文,把功夫下到评讲上。
怎样让学生爱上文科,爱上作文?
我订的《十月》上的小说《高山下的花环》把我迷倒了。开头题记:位卑未敢忘忧国,就让我肃然起敬。特别是看了李存葆下部队体验生活、构思写作过程,像磁石一样吸引我,我又走上讲台给学生读,从那天起,我的学生每天都处于亢奋状态。
我还雷打不动看学生的日记,很长时间在日记中都是讨论《高山下的花环》。去年还在日记中悲观绝望的那个学生,说:“王老师,刚刚又看了一次您给我们读的《高山下的花环》,我是流着泪看完了它。您曾鼓励我们写作,我有这个愿望,王老师看我行吗?”
我竟发现十多篇日记表示要当李存葆,可能吗?日记不再是流水账,出现大量文学语言,构思也新颖了,我也更爱看学生的日记了。我不是语文老师,无法落实潘老师的一周一篇作文,但我可以要求每天写一篇短小精悍的日记。

当我读到:指导员、高干子弟赵蒙生,一心想调回城市;自卫反击战前夕,凭借母亲吴爽的关系,怀着曲线调动的目的,临时下放到某部九连任副指导员。九连连长梁三喜已获准回家探亲,他的妻子玉秀即将分娩;赵蒙生整日为调动之事奔波;梁三喜放心不下连里的工作,一再推迟归期;排长靳开来对此忿忿不平,替连长买好车票,催他起程;可是,九连接到开赴前线的命令,梁三喜失去了探亲的机会,赵蒙生却接到回城的调令,全连战士哗然,梁三喜严厉斥责:
“奶奶娘!你可以拿着盖有红印章的调令滚蛋,我可以再请求组织另派一位指导员来!但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军人,你不会不知道你穿着军装!现在,你正处在一道坎上,上前一步还好说,后退一步你是啥?有的是词儿,你自己去想!你自己去琢磨!”
我看到我的学生瞪大眼睛,心在跳。
接下来每天日记都在讨论梁三喜、靳开来、赵蒙生。表示:我们要向梁三喜、靳开来学习,一心想着国家,关心集体。那天正读着,赵会欣、赵旭东举手:“王老师,学生日记不能光你看,有的也算文学作品,咱办个文学黑板报,定期发表同学们作品,让大家都看。”
我怕他们和我争夺阵地:“你可别打我数学板报主意,学校就东山墙一块像样黑板,我的趣味数学可是很受欢迎,。”
我的担心是多余的,第二天早上,一堆学生把西山墙的黑板报围得水泄不通,踮着脚尖在看,醒目的《足音》刊名,他们设计的版面就是放在今天我也觉得大气灵秀,他的粉笔字、毛笔字全校冠军非他莫属。好几篇美文登出来了,不少《高山下的花环》读后感。
奇了怪了!这块破烂斑驳的黑板一夜焕然一新。从此诗歌、散文、小小说等不停与学生见面,同学们踊跃投稿,一星期一换。
数学板报在东墙,《足音》在西墙,都是每周一期,他们竟敢与班主任的数学板报一决高低!
我夸下海口:让学生爱上文学,爱上创作,实现中专向本科飞跃。
1984年底我应聘到中原油田党委宣传部、党校,我还多干了俩月,多生了一个男孩的老师跑了,我还替他上了俩月政治。尽管偃师、洛阳到中原油田全是土路,得12小时行程,我还是一月一回。春节我还参加了高中校庆,班里情况我了如指掌,给人印象我并没有离开。
新学期,我专程到河大看望了中文系梁焕敏,教育系赵存卿,美术系李新建,到郑州大学看望了新闻系李玉玲,还有洛阳师专政治科崔松琴,音乐科李竹桃,当然还有河南警校武辽聘、金桂娟;还有几个中专学生。
我没有食言。
到了大学,他们还是念念不忘《高山下的花环》,中文系的梁焕敏立即参加“铁塔文学社”,脑子里全是王蒙、张贤亮、蒋子龙、陆文夫、舒婷、刘心武、刘绍棠、林斤澜、孙犁、刘索拉。天天泡图书馆,“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毕业后先到宜阳一高,后到郑州外国语中学。挺惋惜,没有当李存葆。谁曾想组建文科班时她还是最悲观的那一个。
因为《高山下的花环》办了一学期《足音》文学园地的赵会欣、赵旭东被大队聘为教师,虽然没有高考,但是“军功章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因为组建文科班的宗旨就是培养合格高中毕业生。
如果你以为这两部作品仅仅是为我培养大学生起了不可低估的作用,那就太小看她了。我认为她太经典了。
我在油田党校培训领导干部近40年,一讲团队精神,就想到《中国姑娘》,一讲担当精神,就不自觉想到《高山下的花环》,用得太多了,简直可以像背诵《老三篇》那样滔滔不绝,但我还是拿着原著读或者复制粘贴到ppt上,我不想让经典走样,我愿保持那份原味墨香。

作者简介:王天均,师范院校毕业后到宜阳县的丰李镇、锦屏镇教小学、初中、高中二十年,后应聘到国企从事党建思想政治工作,但舍不掉的还是教师职业,每年雷打不动地到宜阳锦屏镇、丰李镇教过的小学、初中、高中和师生畅叙友情。因为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