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家侯建小说连载:
《求生》第一集
北去阴山
有诗曰:
春来塞北暖风微,早晚天凉缩手归。
前望阴山横百里,回看晋地泪沾衣。
谁言出外舒心好,那道离家故友稀。
一别乡人难再见,今朝涉步后山依。
“不远,不远了,再往前走就是归绥了!”走出杀虎口的几天后,大哥侯朝君放下一头担着是孩子,一头是锅碗瓢盆的担子。摸下了那顶狐皮帽子,用衣襟擦了擦脸上的汗渍后,指着北面方向欣喜地大声的说。
朝政也停下了马车感慨地接着说道:“是啊,总算是走出来了,再翻过了前面的阴山就到了。”
听的出这话中有话,跨过这阴山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地。
这一行人就是在大清朝道光年间,举家从山西雁北逃荒到内蒙武川大后山种田求生的侯家人——侯朝君、侯朝政俩兄弟。
背着父亲侯泰的灵牌,带着一家老少十几口人,承载着侯家人的希望,马拉肩扛日夜兼程,艰难地走了七八天的路,总算清晰地瞭见了横贯于塞北的东西山脉千里阴山了。
三月天,不是那么寒冷了,但北方大地的早上还是冻得让人受不了。俩位夫人各背着个孩子,缓慢地跟随在后面,到得近前疲惫地放下流着鼻涕的孩子坐了下来。
侯朝君对着三个孩子吩咐道:“宗儿你去放会儿马,兴儿你们去拾些牛马粪,咱们就在这儿歇脚生火做饭哇”。
从早上五六点起来,走到现在已是日上三竿,的确是有些饿了,在大路旁找到了块空地,一家人便围着坐了下来。看着时不时过往的人群朝君眉头紧锁思绪万千:“山西平鲁县乱道沟,这个生我养我的贫脊小山村,恐怕以后回去的时候就少了……”。
神州处处有青山,埋骨何须家乡处。开弓没有回头箭,走就要走的坚决。虽然说在家千日好,出外处处难,但是这次不走出来,估计在那山沟沟里就得过一辈子的穷苦日子了。
大后山地广人稀,草荗土肥,新开的红土地里种上庄稼十年九收,那是他一直向往的好地方。前几年还去过一趟,虽然说早晚比老家冷了一些,但放垦的武川十号地,土地肥沃,坡缓草高,溪水流长,牛马羊成群,也着实让人留连忘返。
这几年反反复复、顾虑重重始终做不了决定,实在也是羁绊不少……
父亲的突然离世打乱了行程,在家守孝了三年,原计划搬迁的事儿就只好搁浅了下来。这三年里在老家的生活感受最多的还是贫苦,发家无望啊!
高高漫漫的黄土坡,贫瘠的土地,深深的沟壑,浅浅的溪流,我们的祖辈已在这里艰难的生活了几代人,却还是在贫困线上挣扎。
老天不帮忙,大地不给力,有劲无处使,是非人力所能改变的大自然。我们却还在继续煎熬,等待着上苍的恩赐,从不敢走出去半步。常言道:人挪活树挪死。能长草的地方,一定也能种出好粮食!只有走出去才有生路,也许还能生活的更好。
当年在明朝“万历”年间,为了躲避朝廷抓壮丁,强制向雁京、冀鲁中原等地大移民,他们祖上由洪洞碾转来到了这个不毛之地。
虽然说还留在山西故土,喝的还是故乡的水,吃的还是糜糜饭。三餐不饱还能勉强生活,但还是像火坑掉进了灰坑,没有多少变化。贫脊的白黄色高土坡,瘦弱的麦苗,还有大沟里的小河水,真的是无可奈何!实指望这样辛勤苦干,能过上富裕的生活,但实在是希望渺茫!
身为大哥的朝君,他担负着一大家人的命运,承受着巨大的心里压力,肩负的责任也很重,他害怕走错前行的每一步;因为每一个决定都关系到候家人的身家性命和将来的家族家业传承与发展。
这几年好不容易说服了二弟,相随上一家人走出了那穷山沟沟,可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这一路走来也是特别的谨慎,宵行夜宿百般小心。他取下插在腰带上的烟袋锅,摁了撮烟沫子,点燃后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
思想起三年前大后山生活的那几个月,脸上不由地挂满了期待的微笑。
在几年前的夏天跟随着邻村的乡亲们去大后山做过短工,那时节的麦子已经老高了,麦穗已抽齐,微风吹来会荡起层层麦浪,一波一波地舞动着煞是好看,麦香味四溢,满口甜香。使你不由得驻足观望,就着午时暖烘烘的阳光而心旷神怡。
这里的土质是红褐色的,由细沙和红土构成,耐雨涝又耐天旱。又是新开的荒草地,地肥水饱。这广袤无垠的地方自古就是蒙古族人的牧畜之地,站在高处向北眺望,茫茫无际空旷的景象。
一群群牛马,一群群羊儿散落在远近各处,悠闲自在地啃食着嫩绿的青草。在那浓密的草丛下,时不时还会冒出几只兔子追逐嬉戏奔向远方。
那时节的狍子膘肥体壮,老毛已然退尽,青色的细绒长了出来,毛色青灰、毛质硬密有弹性。个头比大山羊高点,颈部细长,头上长角,那四条细长腿跑起来飞快。
最不怕人的动物还是那狐狸,有白狐狸,有红狐狸,有苍狐狸几种毛色。有时就在你跟前几步远,你走它也走,你停下来,它就蹲在不远的地方瞧着你。长得十分的漂亮:大眼睛、尖下巴,俩只小耳朵翘翘的,还拖着根粗长的大尾巴一摆一摆的,实在是招人喜欢。
在这里人畜无争,和谐共处,也听说过不少有关人与动物间美丽动人的传说。
牧民是靠养畜为生的,牲畜是牧民的命根子。在草原上的天敌主要是狼,大后山的狼也很多,被狼群袭击过的牧户也不少,如看管不好的话,一夜被咬死几十只羊那也不算是稀奇事。
传说,在一个白雪皑皑的冬天,牧民额吉骑着马在营盘几里外的山脚下放羊。原本安静地吃着露出雪地上面干草的羊群,忽然受惊!返回头便跑了过来。
额吉大惊,紧张地暸望过去,就看到山脚树丛下有异象,好似什么东西在哪儿缩着。她便紧握着弓箭、骑着马小心翼翼地绕了过去,见到的却是一窝狼。
看到瘦弱的大狼蜷伏着,怀里还有三只小狼拱着,大狼紧紧地护着三只幼崽,用绝望的眼神看着她。
那个年代牧人与狼是死敌,互相伤害,且也互不相让。但是这位额吉却做了一件让人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成为了草原上人们茶余饭后的美谈。
大雪封山,狼出外捕食非常不便,出去了会留下脚印,让猎人跟踪而来,会招来横祸,所以聪明的狼就只能等到风雪之夜出没。可没曾想连日来却是晴好天气,这次老天没有给它这个好机会。刚生产完幼崽的母狼体质虚弱,连日来又饿又冻,再加上嗷嗷待哺的三只幼崽需要抚养,最后让狼妈妈精疲力竭,终于还是倒下了。
额吉看着这一大三小的一窝凄惨的狼犹豫了片刻,恻隐之心由然而升,毅然决然放弃了伤害它们的念头。
弓箭收壶,从马鞍桥上取下了刚刚打到的几只野兔和自己带着的干粮,就扔给了它们……
这件事本来就算过去了,但后面发生的,是谁也料想不到的——几年后也是这数九寒天,突降特大暴雪,动物无处觅食,野狼就瞅准了牧人的羊群。邻近牧户的羊都被狼群袭击了,不同程度地都受到了损失。牧民都忧郁在被野狼包围的恐慌之中,甚至大白天狼都敢进圈捕羊。额吉家也胆战心惊,强弓在手,刀剑在旁,做好了待战搏击的准备。
可几夜来听得外面狼在撕咬,羊在低呼惊奔,第二天早上去羊圈看,却一只也不见少。只是外面有大片狼群的脚印和翻滚过的痕迹,谁也不明所以,也猜不出发生了什么事。
又隔了几天,风雪交加漫天飞舞,就见有大小不一的十几只狼又来到了羊圈旁边,将圈口围了起来,却是仰头向外蹲守着,不曾见有一只进圈去捕食羊。再听那阴森的嚎叫声,估摸着还有好多的狼在周围转悠徘徊。再后来见着外围的那群狼又集结在了一起,对着那简易的栅栏蠢蠢欲动。
额吉的心在不停的打鼓,可又无计可施,心想:这么多的狼来了,看来今天的羊是保不住了。
不一会儿,便看着外围的一部分狼挑衅般的直冲栅栏而来。
却又看见这圈口蹲着的狼毫不犹豫地迎着它们扑了上去,三三两两作对嘶咬,滚在一起难舍难分。从午后直到黄昏,一波波的攻击,一次次地抵御,到最后外围的那群狼拖着带伤的身子无奈地离去了。
而这十几只狼由于寡不敌众,死了几只,其余的也伤的不轻,还有几只鲜血淋漓地倒卧在雪地里,残不忍赌。这时额吉才恍然大悟,这就是她三年前无意中救下的那群狼吧。额吉一家人才不再害怕,知道他们的保护神来了,便取出一大盆羊肉端出门外,又合力抬回了那几只瑟瑟发抖的受伤老狼,给它们一一清洗缝合了伤口。
老狼的眼神额吉是熟悉的,也认出了它,便抚摸着它的头,握着它无力的爪子,嘴里絮叨着那一年的事儿。而它也匑在她的身边,伸出长舌头添着额吉的脸颊和手,眼角流出了久违后感激的泪水。
此事传开后,从那时起牧民就不再围猎狼群。也把死了的羊放在羊圈墙外,以供它们包括禽类来享用,这件事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永久流传的故事。
在大清道光年间,清政府多次放垦土地,一是为了缓解山西人民的人稠地少、土地贫瘠窘迫的生活压力;二是民族同化交流,用蒙汉文化交融以促进统一、和平、安宁的社会环境;三是为了增加国库收入。
清政府联合蒙古王公贵族放垦土地,地方蒙古人利用这大好的机会,也超放多放土地从中牟利,将由武川至乌兰花百十公里的大片土地也顺便卖给了汉人,这就是有名的大后山“十号地”放垦。十号地水系丰富,土地肥沃,无霜期短,非常适合种植小麦、莜麦、山药、豌豆、油菜、胡麻、荞麦等农作物。
后山地区昼夜温差大,种出的粮食含糖量高,皮厚脂肪多、营养丰富,易储存,色泽好等特点。享有“早穿皮袄午穿纱,晚上围炉啃西瓜”的塞外美誉,真实的大漠气候写照。
侯家大哥朝君当年来大后山是七月初,也正是准备秋收的季节,几天后农民便拔开了小麦。
他们经老乡介绍来到了武川东面20多公里外,山脚下一个叫兰家窑的小村庄。
村里不多的几户人家,有外地藉来种地的农户,也有蒙古族游牧的牧民。他们和谐共处,没有蒙汉民族歧视,相互照应着过着安定的生活。
那时的麦子种的没有现在的稠密,下种子每亩不超过四升。是靠轮作倒茬或压青歇地来提高粮食产量。把牛马猪羊粪沤成有机肥是给山药施肥的,一犁犁的翻土,又一把把地抓投到垅沟里去,也没有大气污染,种出的粮食完全是纯绿色产品。
干各种农活儿,对平鲁农村长大、身板壮实又勤快的他们来说,实在是再简单熟悉不过的事情了。
他们天不亮就圪蹴在地里拔开了麦子,每天拔俩亩麦子不在话下,而且还早早地就可收工了。回到家里也不歇着,还要帮着东家干这干那,很是让人家喜欢。半个月时间很快过去了,东家辞退了几个干不动活儿的人,剩下的就让朝君带着大家割莜麦,拔胡麻、起山药。
最后是打场的营生,拉庒稼上麦场,套上那只小毛驴,拉着那石头碌碡转圈儿碾压,出秸扬场收颗粒他们样样精通,一直干到了十一月底屯粮后才完工。
近半年时间挣了不少的钱,也赢得了周边农牧户的好评,临返乡时东家还答应卖给他几十亩地,让他们回去后安顿好,明年早春再来种地久居。
“唉!四年了,兰家窑的老东家还记得我吗?”朝君扣着烟袋锅自言自语地说。“是啊,约定的期限整整四年过去了,这档事肯定不作数啦,走一步看一步吧”。
朝君看着凄凉的吃着野餐的几个人,说不出的心酸,放下燃尽的烟袋锅,默默地端起了那只盛着炒面糊糊,边上还豁了口的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