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 座（小说）

唐  风

       老唐组了个局，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和老同学聚聚，吹吹，找找当年的感觉，延缓一下衰老的步伐，释放一下家里外头的郁闷。按道理，老同学聚会座次的安排不应该成为问题，按年龄排座位最合适，毕竟大家也都退了，不用考虑级别和职务了。但是老唐一想，还是有些不妥。比如说：前知名企业的办公室主任老邱，博览群书，粗通周易，善治印，看了几十年的南方周末，为单位的大领导写了十几年稿子，而且都是一遍过，为此，他很是自豪了几年。老邱头发稀疏，仙风道骨，眉毛很长，还间杂几根白毛。老邱喜欢引用名家的文章说明自己的观点，或者是背诵一段老树的打油诗，调侃当下，作为下酒的小菜。按说他应该坐主宾，他年龄最大。但是他酒量不行，一喝就多，多了就容易骂人。有一次请一位省里的处长吃饭，还是有求于人家，他喝大了，把那位处长数落了半个小时，也怪那处长修养太好，居然能坚持到散局。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毛病，为了避免错误重犯，因此就刻意控制自己喝酒的数量，同时在酒桌气氛走向高潮的时候，便悄然而去。如果让老邱坐主宾，他一是酒量不行，坚持不到最后，酒还没有喝完，主宾撤了，让人扫兴；再者老邱是性情中人，说话只图痛快，不问结果，容易把酒局引到岔路上去。

       要说适合坐主宾的，再就是省报的社长甄建国了，他虽然也退了，但退的时间很短，还在保鲜阶段，身体和意识都还没有适应退休的环境，架子还没有彻底放下来，妆也不曾卸完，说话拉呱的还常带着几分官腔，尽管也是用调侃的方式，但是发自内心的自豪感或者是重温旧梦的情绪还是有的。建国出身干部家庭，当过兵。游泳、乒乓都是专业水平，在省里拿过名次，后来长成玉树临风的大个子，又打起了篮球，篮球也打的有模有样，这就不仅是技术和身体的问题了，一句话：有脑子。刚到报社时，他勤劳，扎实、寡言，眼里有事，手上有活，服务意识、学习能力都很强，因此深得领导信任，很快就干了记者。其间，写过不少在省里乃至全国有影响的稿子，一时很有些政治新星的样子，所以在提拔的道路上一路绝尘而去，把他原来的领导都甩在了后边……

       建国的年龄在同学中不上不下，但要把他放在无关紧要的位置上，他会不舒服，可能也不会挂在脸上，但心里的不爽是肯定的，一定会影响到他在酒桌上的发挥，因为他是一个有激情的人。老同学聚会没有别的目的，就是一个爽字。如果因为座位安排让人不爽，那就没意思了。可话又说回来：按说坐在哪里，就吃喝而言谁也不会吃亏，因为桌子是圆的，半径一样长。但能那样说吗？中国，尤其是山东，是礼仪之邦，从古代就形成了酒文化的规则，而座次更是酒文化的核心内容，因此主宾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比如上菜，要先等主宾动筷，大家才能动筷，主宾未动，你先动了，大家会小瞧你。再说敬酒，也一定是从主宾开始，其他随后，这是规矩，社会不讲规矩是行不通的。再就是发言了，酒席开始和收尾那都要有主宾剪彩，然后才是下边的程序。席间，主宾有随时插话的权利，有好的段子，幽默的想法，机智的语言，主宾都可以随时插话，主陪都会给足面子。社长当惯了领导，到哪里都是发表演讲、坐错了地方，等于被剥夺了发言权，那么好的口才、那么高的智慧，突然不让讲了，叫谁也会不快乐！想到这里，老唐自言自语说，还是等老丰到了商量一下再说吧。

       十一点多钟，市报的副总编老丰到了。老丰丹凤眼，卧蚕眉，身高八尺，如果留了胡子，很有些关云长的范儿。老丰、老邱、社长和老唐比其他同学还多了一层关系，四个人一起读书时，都是球友。当年在球场上拼杀的尘埃还没有落定，忽然间就已经老了……真是岁月如梭啊。

       老丰、老唐在同学、球友的基础上又比社长和老邱他俩多了一层关系，那就是七百年前的老乡了，二人的祖籍都是浙江处州，七百年前的事情今天还能品出味道来，那只能是志同道合的因由了。老丰进了门寒暄两句，老唐就把座位的事情和老丰说了。老丰说，还是让社长坐主宾更好，毕竟是领导，让老邱坐副主宾也说的过去。老唐说，正合我意。

       不一会儿，老邱和几个老同学都陆续到了。老唐就把老邱安排在副主宾的位子上，说：把主宾给社长留着吧。老邱拖长了声调说，留着吧，他不是官大吗。大家也都笑了。

       同学们退休后，一般小聚都安排在中午，年龄大了，中午更安全。大家久未见面，气氛十分热烈。老唐看了一下手机，十二点多了，又看了一下老丰。老丰就给社长打了个电话，社长说，和家属跟着孙女上课呢，过不来了。老丰说，大家都等着你呢。老邱接过电话来说，建国，怎么回事啊，都想你了，你今年冲太岁，我还给你带了一方印来辟邪呢！社长说，实在过不来了。老唐一听他们的电话，就说：社长过不来了，主宾可不能空着啊，老邱过来吧。老邱说，我不过去！十分坚决的样子，还带着一点儿酸头。老丰对老邱说，你过去吧。老邱说，不动了，赶紧吧你。老唐一看，老邱是不会过去了，因为不管开始坐在哪里，算是有自己的位置，如果因为别人没来，自己替补，自尊心会多少有一点受伤。你不要的，我也不稀罕，这是天性。老唐说，老丰过去吧。老丰也不想动。老唐说，主宾总不能空着吧。老丰看了一眼老唐，收拾了一下用了的茶杯、鼓盘，就挪到主宾的位置上去了。老唐说，既然社长不来了，那咱就开局吧。于是大家都端起了酒杯。老唐举着酒杯说：同学小聚，不为名利，只为友谊，今日入伏，热情加热度，来，干杯！于是大家都一饮而尽。刚放下酒杯，老唐的电话响了，是社长打过来的。老唐啊，刚才和家属在一起，她说人家老邱给你带了印去，你不去不好吧，我一想也是啊，要不我过去。老唐说，定酒局是给你定的时间，你说不来，就不来了，一听有印了，又要来了，领导是为印来的啊。社长说，哪里哪里，也是想大家了。老唐说，那你就过来吧。老唐调侃说，这么多同学不如一方印。同学老尚说：哪里啊，他不是为印，是为冲太岁这句话来的，他想问问老邱的解法。老尚不知什么时候剃了个秃头，脑门锃亮。他经济意识超前，社会阅历丰富，就是体质较弱，常年保健。他今天脸色红润，精神焕发，很久没有这样好的状态了。老尚喜欢古董，从缅甸成集装箱的往回运翡翠原石，出国不为别的，就是奔着流失国外的古董去的。但古董是什么学问，难免也吃过不少亏。同学赵宇听了老尚说冲太岁的话，说：说社长为冲太岁来，也不尽然，恐怕也有失约的歉意在里边。赵宇思维缜密，行事稳健，是可成大事者。

       不管怎么说，社长又要来了，酒桌还要调位子。老丰谦和，他赶紧忙着把主宾的位置让出来，把撤下去的碗筷又摆上来，自己又搬了张椅子坐下，神态平和安详，虚怀若谷的样子。老邱一听说社长要来，有些兴奋，同时也为自己没有陷入坐了主宾再让座位的尴尬而窃喜，眉间荡漾着几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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