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巷悠悠情深远

——重游松溉古镇

作者:陈通伦（重庆）

      “一品古镇，十里老街，百年风云，千载文脉，万里长江。”这是专属于松溉古镇的美誉。今天，我又来到了这里。行走在夏日的江风里，我对这“十里老街”情有独钟，似乎有了与往日不一样的感受。

      穿过高大巍峨的牌坊，走进曲曲折折的巷子，茂密参天的黄桷树，油亮青色的石板路，高高低低的黛瓦白墙，还有那斑驳的木门，门上生锈的兽形铜环，等等，一切的一切，给人的感觉不只是空间上的幽深，还有一种时间上的悠远。整个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古朴的意蕴，空灵通透，干净自然。闭上双眼，靠在墙上，风从耳畔滑过，雨从瓦檐流下，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清脆悦耳，如远古的琴音，破空而来，时有时无，听得人如痴如醉。朦胧中，仿佛看见一位眉清目秀的江南女子，体态轻盈，披着齐肩的秀发，着一袭长长的素色绣花裙，撑一把小巧精致的红油纸伞，趿着木屐，朝我缓缓而来，优雅清新，含情脉脉。最是那低头的温柔，使我忘了自己身处何方，似从唐宋来，恍若明清里，全身所有的细胞都沉浸在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所透射出来的历史氤氲中，刹那间如这老巷一样，空灵，通透。而后，不由自主地与那朦胧中相遇的姑娘长袖相携，双双而去。在这个盛夏的午后，我迷醉在老巷的最深处，口中念念不忘的是戴望舒《雨巷》中那一句句哀怨而又绵长的诗行。

      古镇的房屋建筑多为砖木结构，翘檐斗拱防火墙，保有着明清时期古建筑的特点，不少房屋就是当地人祖上留下来的老屋。有的老屋的门很久都没有打开过，门口长满了狗尾巴草，门漆驳落。从门缝往里看，庭院深深深几许，似乎尘封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有的老屋人丁很旺，几代同堂。人路过，经常会看见里面其乐融融的场景，幸福爽朗的笑声在幽深的古镇里传得很远很远。有的老屋装饰一新，挂着喜庆的大红灯笼，点缀着各色各样的油布纸伞，门帘上的对联依稀可见“盛世欢腾”的字样。有的门口摆着许多自制的小食品，糕啦，饼啦，卷啦，琳琅满目，几个小孩子围绕着，久久不肯离去。镇上少有外人来，生活的节奏好像凝固在时光中一样，千百年来都未曾变化。行走在老巷里，时不时你还会看见一些老人静静地坐在自家门口劳作。婆婆们低头做针线活，各式布料在手中变成了精巧的手工物品，布鞋啦，鞋垫啦，围巾啦，朴实美观。老爷子们则运刀削竹，十指翻动，熟练自如，筐箧啦，筷篮啦，蒸笼啦，如变戏法一样堆在身旁，玲珑可爱。无论是针织还是编织，丝毫没有年老的缓迟，有的却是技艺的精湛和岁月的丝滑，看得人眼花缭乱，情不自禁地发出啧啧称叹。这一针一线，串起了怎样的悠悠岁月！这一席一筐，编出了何等的美好生活！自给自足的日子，没有世俗的喧嚣，没有都市的纷扰，简单明了，宁静美好。

      继续往前走，巷子的尽头是罗家祠堂。能有祠堂的，一定是大户人家。从祠堂的构建来看，更应是大富人家。四合院，吊脚楼，外屋，里弄，厢房，更重要的是还有一个高大华美的戏台。这戏台，雕梁刻龙，镂文画凤，既有看台，又有雅座，设计精巧，气派非凡。站在这高高的戏台之下，当年看戏的情景历历在目。雅座的应该是罗家名流和贵宾，看台的也许是南来北往的贩夫走卒和老巷的原生居民，他们济济一堂，在雅俗共赏的川戏表演中享受着具有地域特色的文化盛宴。据记载，松溉当年人口逾五万人，水陆繁忙，商号林立，有“白日千人拱手，入夜万盏明灯”之说。我想，戏台唱戏的日子，万头攒动，一定是罗家祠堂的空前盛会。在戏声中，舟来车往，财物集散，带来了古镇的繁荣，也把古镇的人带去了远方。今天，罗氏后人遍布各地，当年热闹的祠堂，只有几人在留守看管。但每年，这里都会举行宗亲大会，散在各地的罗氏后人，相约而来，祭奠先祖，共话亲情。源于祠堂的血脉深情，把历史和现实、他乡和故乡、个人和家族，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这一天，也是古镇现在最热闹的一天，锣鼓敲起来，舞蹈跳起来，川戏唱起来。在家留守的人，期盼着这一天游子的回来，在外打拼的人，等待着这一天回家的良机。而祠堂，历经风雨，在时序轮回中永远见证着家族的兴衰荣辱，等待天涯海角的游子落叶归根，认祖归宗。这是千百年赓续的传统，至今不变，这也是古镇得以生生不息的文化基因。

      巷子里也有人因地制宜，从事了一项新的买卖。随着旅游的开发，陆陆续续有外地人来了，于是有人发现了商机，那就是在长江边寻找奇石，定一个好价钱，然后卖与游客。巷头巷尾，卖奇石的商户有好几家，屋里屋外堆满了鹅卵石，大小尺寸一应俱全。石头上有很多天然的饰纹图案，有山有水有动物，有花有草有人家，依据这些饰纹图案，店家取了很多有意趣的名字，如“大鹏展翅”“庄周梦蝶”“山高月小”。价格不等，少者几十元，贵者上千元。围观者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但出手买的的人很少，似乎都是来看稀奇的。店主坐在门口，迎送着人来人往，轻声细语地念叨着：“喜欢就选，看中就买，石遇有缘人哦。”这年头靠卖石头能否赚钱，我不得而知。但他们依水而生，取材江岸，用一如既往的执着和信念，不急不躁，默默地守着这门新的营生，把自己对生活的理解和对未来的憧憬融入到了饱含天地之气的江石之中，为纯朴的古镇生活增添了些许新鲜的气息。

      夕阳西下，余晖斜照。那一块块独特的长江奇石，如同巷子里那一块块瓦檐墙砖一样，掩藏着多少令人难忘的古镇往事，历经了多少岁月长河的风风雨雨，容纳了多少柴米油盐的烟火气息。日起日落，昨去今来。正是在这样苍老古朴的巷子里，正是在这宁静悠远的屋门口，这世世代代的坚守，保留了古镇特有的生活印记，平淡而又真实，温馨而又自足。

      走出深巷，夜幕悄然降临。放眼望去，古镇又是炊烟袅袅。我移步望江楼，倚栏而坐，饮一杯永川秀芽，将浩瀚长江揽入胸怀。浪涛滚滚，奔涌去海。霎那间，时间凝固了，人静止了，心随江流，渐去渐远。涛声中的古镇，愈发灵动深邃，悠远博大。忽然，“白日千人拱手，入夜万盏明灯”的往日盛景又浮现在我眼前，越来越清晰。

      愿古镇的明天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