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昌菜坊

——蜀州笔记之二十二

江维

德昌菜坊，在小城向荣街上。店堂不大，几间铺面，摆十几张桌子。设几间雅间，分别叫：东湖夜月，前村牧笛，西江晚渡，白塔斜阳。

德昌菜坊老板，姓王，叫王德昌。王德昌大约六十岁的样子，心慈面善，精明能干。他曾经给大人物当过厨师，而且合影留念。合影照就挂在收银台上方的位子上。

德昌菜坊，进门是收银台。紧挨收银台是配菜间，配菜间是配制凉菜的。凉菜有：凉拌鸡片，蒜泥拐肉，凉拌心舌，姜汁肚片，凉拌猪头肉，卤猪耳朵，卤猪拱嘴，凉拌时令小菜等。门口摆一具十多眼的燃气灶，灶上搁有一排大锑锅，大锑锅里盛着烧菜炖菜：土豆烧肥肠，青笋烧鸡，笋子烧牛肉，蘑芋烧鸭，白果炖鸡，海带炖肉等。除了凉拌菜、烧菜炖菜之外，还有几道看家菜：火爆双锤，清烧肚条，糖醋脆皮鱼，烂肉海参，大蒜烧鳝鱼。甑子饭、豆浆稀饭、面疙瘩，随便吃。德昌菜坊菜品种类多，新鲜地道，麻辣鲜香，酸甜可口，价格便宜。

在德昌菜坊吃饭的，多半是一些回头客，回头客不图份量多少，主要品味道。附近，有几家单位和建筑工地，单位上没有食堂，每天中午，他们在那里吃工作餐。还有一大批打工的、蹬三轮的，他们一般不讲究味道，只图份量多、价格便宜，把肚儿喂圆。

在小城餐饮界，德昌菜坊根本排不上榜，属于那种苍蝇馆子。但是，有王德昌的名头，生意就爆好了，好过那些所谓上星级的饭庄酒店。

每天饭口上，去德昌菜坊吃饭的顾客，要提早去，或者要提前预约，不然就没位子了。雅间，专门给吃工作餐的预留的，不过不影响其他食客。吃工作餐的有规定，不上硬菜，不上酒，三荤三素一汤，十一点五十开饭，最多担搁半个钟头。小城有一批专门坐雅间的老顾客，知道这个规矩，一般接近十二点半才去。

那天，德昌菜坊来了十来个老买主，他们去的时间稍早一些，雅间还没有腾出来。王德昌见状，屁颠屁颠从配菜间出来，拱手笑涚，啊呀！各位老师，不好意思，稍等片刻，马上安排雅间。说罢，掏出极品大重九，见人散一支。

那帮人，是小城有些名头的人物。有的是书法大师，有的是画画大师，有的搞音乐朗诵，有的搞小说创作。其中，有个大胡子，姓陶的画家，他笑说，王老板！客气客气，没有关系，我们等一下。

稍时，雅间腾出来了，陶画家他们一帮人，有说有笑，走进一间叫前村牧笛的雅间。雅间有点大，摆有两张圆桌，他们坐其中一张圆桌。

他们刚入坐，两个漂亮的女服务员，含颐微笑，款步而上，摆碗筷，摆茶杯酒杯，倒苦荞茶。陶画家拿过菜谱点菜。随行人说，陶老师，整简单点。陶画家笑说，没关系，大家聚在一起，整高兴。他把点好的菜单，递给女服务员。女服务员笑说，好的，老师们稍等。随后，先上了麻辣鸡片、卤拼、蒜泥花生米、凉拌扎耳根。

陶画家从提袋里拎出四瓶五粮液，打开瓶盖，见人倒满一杯，然后端起杯子说了一通客套话，最后他说，感谢大家捧场，一切尽在酒杯中，在下先干为敬。说罢，陶画家一扬脖子，把酒倒进肚子。大家站起来，说些祝贺的话，纷纷干了杯。原来，陶画家创作一幅鲤鱼图的工笔画，参加一个全国工笔画大奖赛，获得二等奖，他非常高兴，宴请朋友一道分享。

这时，雅间里来了一拔人。领头的是个大胖子，五十来岁。胖子脖子上挂条筷子粗的金链子，手指上戴着钻戒，他叫林老幺。这个林老幺，是一夜爆富的主儿，城区改造扩展，他得到巨额补偿和几套房子。林老幺和几个男女，一跨进雅间，就大呼小叫。

服务员见状，相互看看，谁都没有挪地儿。王德昌晓得林老幺难缠，他是个老买主，干餐饮这行，伸手不打笑脸人，和气生财，他只好亲自出马，立马跑进雅间，一边散烟，一边笑说，啊呀！林总呀，待慢了待慢了，请原谅，今天咋安排？林老幺用手敲着桌子说，王老板！你这个人咋的？我来了，你不晓得吗？慢蹭蹭的，不想开店了？王德昌笑说，对不起，对不起！林老幺说，哪来的屁话！照我的老规矩办。王德昌闷了片刻说，好的好的，林总，照老规矩办。说罢，王德昌走出雅间，给后厨、领班、服务员交待，这主儿，咱们惹不起，小心侍候。

陶画家那桌，吃得很高兴，酒过三巡，他又给大家倒上五粮液。硬菜上桌，大家一边慢品细嚼，一边指指点点、高谈艺术人生，笑声不断。中途，陶画家掏出烟给大家散烟，烟是红河问道，挺贵的。喝酒的时候，大概有人，“犯照”了林老幺(就是不经意看了一眼)。

叭声！

林老幺不乐意了，生气了，而且火气很大。林老幺在桌上猛拍一巴掌。随行几个男女，不知发生什么事，容颜顿失，唯唯诺诺。

林老幺从椅子站起来，噌地！蹿到陶画家那桌，又撸袖子，又瞪眼睛。

陶画家那桌十来个人，谁都不认识林老幺，谁也没有搭理他，大家碰杯的碰杯，谈笑的谈笑。

林老幺怪叫一声，几步蹿出饭店，站在街中间，把外套脱了，丢在地上，破口大骂，咹！操啥子？哄老子不懂，操？操你妈的屄，吃五粮液，算啥子东西？老子有钱，老子能买半条街！咹，出来！较量一盘，他妈妈的！

开初，吃饭的人都吃一惊，不约而同看了他一眼，随后又平静下来。因为，大家不知道他是谁，不知他跟谁发火，更不知道谁招惹了他。喝酒的继续喝酒，吃饭的继续吃饭，谁也没有搭理他。

林老幺骂了一阵，居然没人站出来接招，他自知无趣，但又不好罢手。好在他们同来的一个妖艳女人，把林老幺劝进饭店，他才借坡下驴。

林老幺骂骂咧咧走进雅间，嘭声！坐在椅子上，从怀里掏出一大迭百元票子，叭叭叭！在桌子上搭了几下，眼睛环顾四周，特别多看了陶画家那桌。林老幺大声说，王老板！老子今天破规矩了，把最好的菜端上来，再来两瓶飞天茅台，钱嘛，纸嘛，老子花得起！

王德昌本想找个理由劝功林老幺，不过，他实在找不到理由，他朝后厨使个眼色。不一会儿，服务员把炖鸡、炖肉、烧菜、凉菜，一古脑端上去，摆了一大桌子。

林老幺和几个男女，如入无人之境，开始划拳喝酒，把饭店闹得昏天黑地。个把钟头下来，两瓶飞天茅台酒喝光了，菜却很少动，有的菜甚至连筷子都没有动过。接下来，他们又喝了二十多几瓶冰镇乐堡。林老幺不胜酒力，醉了，醉得一塌糊涂，当场就吐了，吐了一地，臭气熏天。最后，林老幺被几个男女架走了。

后来，好长一段时间，德昌菜坊再也看不见林老幺的影子了。有人说，林老幺栽了。栽的原因，有多个说法：有说他打麻将把钱输光了，有说他的钱被小三卷走了，有说他吸毒……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作者简介：

江维，汉族，上世纪五十年生，四川崇州人。1974年下乡当知青，1976年在天津警备区服役，后供职于四川省税务干部学校，现已退休。中国文艺家协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员，文学与艺术文学院院士，成都市作家协会会员。从1980年开始创作，在《中国文艺》《滇池》《文苑》《羌族文学》《传奇故事》《成都故事》《南方经济时报》《工人日报》《攀枝花文学》《雨花》等报刊杂志，发表中、短篇小说及小小说百余万字。作品多次获得省市刊物奖。其中，中篇小说《世界不存在安静》获《女友》优秀奖。现正式出版《窗外有月亮》《竹林茶园》两部中短篇小说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