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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组关于阅读的诗歌
看《伦敦上空的鹰》
英国人和德国人打仗的故事
比上尉的情人还风流十倍
打仗的故事
过去看了很多很多
我像个久经战场的老兵
迷起眼睛看硝烟里
冲过来的士兵
一片片倒下
像摔倒的酒瓶
鲜红的葡萄酒洒了一地
这就是战争啊
走出剧场
还满耳是轰炸声
树梢间有飞机轰鸣
上尉先生说
快卧倒，希特勒先生
开始轰炸伦敦了
我们一群群无声走过
想起敦克尔克大撤退那光景
天上没有飞机
星星很柔和
很平静
1986年12月18日夜
诗人散步
——读日本深村索一的画
电线杆子是倾斜的
树林子是歪的
太阳是缺了一角的
山又矮又瘦
你，一个小个子
背剪着手
散步
你的影子
是向上生长的
可你说
不
我是白云的影子
1986年3月30日
海明威肖像
1
月儿，水手的刀
在你的脸上
刻下了海的皱纹
2
有一次
在非洲猎狮
你喝醉了酒
说要变只刺猬
把银松针扎得满脸都是
3
你的头发
曾是覆盖着密西西比河的黑土
种着棉花和黑麦
如今
盖上了乞力马扎罗山的雪
4
有多少个裸体的女人
在你瞳仁的浴池中
游过泳
像美人鱼儿
浪儿溅起又消失
你把他们统统忘记
5
你的鼻子
是非洲的犀牛角
还是西班牙斗牛场上
装上的野牛角
6
正如船体或桥桩的身上
会附上许多螺狮和河里的贝类
你的身上
嵌着三百二十枚
如今
他们一半爬上博物馆的橱窗
一半爬上你的墓壁
7
你的脸
半个喜剧
半个悲剧
对着观众
你现编的剧目
却常常取得惊险的成功
8
海明威
你这老海豹
你的肖像
不过仅像
海明威罢了
1985年10月8日 南通
读蒙克的画
哈哈一声大笑
巴黎的少妇都老了
在繁花绿树的背后
圣母慈祥而平凡的脸
温情脉脉
夹着啤酒瓶
蒙克匆匆走来
自画像挂在脖子上
奔马在高原上狂奔
斯德哥尔摩的街道
在疾驰的马车轮下
雪花飞溅
在床和玻璃门之间
他站了起来
对着蓝色的天空一声呐喊
欧洲，古老城堡上的尘埃
纷纷扬扬
1987年4月3日
囚犯
——想起一部电视剧
他们重重地咳嗽着
坐在黑暗里
眼睛像火焰一样闪烁
在一千米的深处
地震正在发生
军警像梦游的影子
在高墙上逡巡
黄色的月亮
像一只胖胖的蜘蛛
趴在铁丝网上
远方
草原上的风吹来
一个女人在歌唱
一个背着猎枪的牧人
骑着骏马在奔驰
大地上开满了鲜花
囚犯们
像狗一样睁大眼睛
在黑暗里谛听
1987年8月9日
听贝多芬第五交响曲
命动瘦小的手指
敲响了铁门
响起金属特有的灿烂的声音
贝多芬蹲着椅子上
像一只准备掀扑的非洲的狮子
钢琴的音符
像一条蓝色的河流
在身后寂寞地流淌
在太阳的下面
命运是一顶美丽的金冠
罩住那群奔忙的人们
在夜晚
命运是凝固的黑暗
又冷又硬的一件黑色大髦
命运是一个女人
命运是一把匕首
命运是一本旧书
命运是一条河
命运是一座山
命运是在晨光中间闪烁的塔尖
我们无须祈求
暴君的仁政
看
在那位巨人的手掌之上
命运像一只黑色的跳蚤
1987年10月6日
诗神博尔赫斯
博尔赫斯你让我喜欢
你热爱的那只恒河边的老虎
你找到了吗
在阿根廷，太平洋的风从德雷克海峡
吹向太平洋
在火地岛你站成南极的企鹅
彼此遥遥相对
这是清醒的东方早晨
太阳像出浴的女儿抚摸着
古老的像形文字
带着你的女友
你一定得去看看节日里的恒河
漂泊着朝圣者的手臂
去看看那些东方的诗人
戴着美丽的荆冠
围在皇帝的宝座旁
吟诗，喝百年的皇家御酿
当然还有那个马岛
够你写上半辈子
大西洋海底的珊瑚正爬上战舰的残骸
以及英国人思乡的眼睛
博尔赫斯
到中国来吧
我藏起了那面你害怕的镜子
梦扇着小小的绿翅膀
夜莺为爱情燃烧成枝头
一朵红红的玫瑰
你的诗雨洒在中国街道
饥渴的舌苔上
博尔赫斯
你为何住进镜框里
抽着粗重的雪茄
咳嗽着
为何竟默默无语
默默无语
1988年3月10日
阴天读书
在那些阴天里
我独自在潮湿的小阁楼里
读一本书
关于阳光和爱情
一只老鼠在房梁上
打瞌睡
我听到遥远处
一个人的喊叫声
后来，我打开糊好的窗子
看到一棵树
在风里摇动
在阳光耀眼的南美丛林
（或者书上的109页）
一个姑娘金色的胴体
正花朵一样开放
1989年2月
克里斯蒂娜的世界
——读美国画家魏斯的一幅画
磨坊是红色的
磨坊上空有鸽子
鸽子是灰色的
栅栏连着栅栏
草原连着草原
天空连着天空
女人打开了栅栏
走向天空下的草原
女人拎着一只牛奶筒
红色的裙子
乳房很大
身后跟着
一只大眼睛的母狗
一个衣服很脏的孩子
奶牛在栏栅里反刍
火鸡在土墙上逡巡
温柔的的克里斯蒂娜
这是你的世界吗
这是你的世界吗
狩猎的枪声响在山外
是那个骠悍的猎手
1988年3月6日
情书
大雪在我的眼睛里弥漫
那是北国的雪
那是川端康成的家乡
在大雪里沉默
或者奔走的是树
以及山
以及房子
以及火炉和书架
以及别的一些事物和人物
而我仅是一个异国的观看者
一个物质化了的
现代中国人
坐在皮质的转椅上
为那些虚幻的故事
一次次感动
然后羞愧
2001年12月5日
看法国《时装频道》
漂亮的活动衣架
像影子一样
走来走去
在一台29寸的电视上
在黄金海岸大酒店
这是无锡
不是巴黎
不是非洲的某个海岸国家
而我是一个中国人
一个记者
或者大学教师
今夜
我要在此安家
与这些不知名姓的模特儿
消磨晚宴后剩余的时光
2002年1月24日
英雄是我们这个时代所缺少的某种物质
——看卡通片《海格力斯》
海格力斯是个英雄
一个正在生长的
英雄
有时会像小丑
显得可笑甚至滑稽
但还是无名小辈的
海格力斯
认定自己是个英雄
一千年才出一个
他要打败怪兽
他还要打败一群怪兽
他要成为大陆或者岛屿王国里
所有英雄中最大的英雄
就这样
海格力斯踏上了英雄之路
一条光荣的荆棘路
安徒生说
他的行为
让生活在没有英雄时代的我们
羞愧或者感动
我与我的女儿坐在一起
看一个关于海格力斯的卡通片
我告诉我的女儿
英雄不是一种精神
他是我们的生活中
所匮乏的某种物质
2002年1月28日
世界和我的姿势
——夜看中央五套
在地球的另一角落
是尼亚加拉大瀑布
在那里
有人在蹦极
这些危险而快乐的游戏
让当事人在绝望的大喜悦里
发出非人类的叫声
而在卢森堡
环法自行车赛
正在公路上进行
那些呈现弯曲豆芽形状的人们
正穿过一片绿色的树荫
向终点进发
而我披着一件毛衣
盘腿坐在沙发上
像一个老和尚
这个时刻
是北京时间
凌晨一点二十分
2002年7月8日凌晨
无题
那么
让我们习惯音乐的耳朵
去倾听噪音
或者反过来
让我们习惯噪音的耳朵
去倾听音乐
这是一种多么美好
而不情愿的换位
它的作用在于启迪
它的效果
在于戏剧性、对比以及反讽
而此时
我渴望鸟叫
以及虫鸣
这些日常的事物
已经久违
它们远离了我们的耳朵
以及生活
2002年8月6日
读《尤利西斯》
啊
尤利西斯
一部怎样的书啊
一部怎样的课本啊
如此艰涩
又如此充满隐喻
以及天才
让我们无法面对
又无法释手
在一个早晨
在一个不眠之夜之后
我将它读到最后一页
我在烟草、茶叶、咖啡
以及酒精中
进行着某种特殊的阅读
这神话以及现实的混合物
各种文体的杂烩
或者拚盘
这伟大作者的
天才作品
让我产生完成某次长途旅行的
疲倦
然而又充满了旅途中的
新鲜以及刺激
是的
现在我已经把它读完
把书页合上
我结束了这奇特的旅行
并且在鸟叫和晨光中
悄悄睡去
2002年8月26日
米尔卡
——一部意法合拍的电影
米尔卡
他有卷曲的头发
这是耻辱的像征
这是某次罪恶
的结果
这是众多庞大罪行
中的一次
不是惟一
也不更特别
米尔卡在山上放牛
他热爱牛
热爱飞鸟
以及那些会唱歌的生物
他还在寻找
他的妈妈
村庄里的人们
希望他死去
他们甚至制造意外的死亡事件
比如纵火
因为他的活着
意味着罪恶的永生
意味着记忆
像毒菌一样漫生
米尔卡还在寻找
他要找到他的妈妈
这罪恶的承受者
和滋生者
而爱
像阳光一样
最终
照亮了乡村的一切
照亮了米尔卡
他的妈妈
和祖母
以及乡村的人们
2002年8月27日
古城堡
——看一部有关欧洲的电视片
这古老的城堡
它是石头砌成的
它是坚固的
它是固执的
它坚硬无比
即使长上了绿色的苔藓
它还是石头
是的
它还活着
上了一些年纪
身体还算硬朗
最后的贵族
已经远去
我们无法听见马车的铃声
某次舞会的音乐
也不再响起
现在
它们是鸟兽们的家园
熊、狼、蝙蝠、蛇
以及蚂蚁
它们在此安家
生儿育女
而城堡
仍然是石头的
鸟兽们一茬茬地生长
或者死去
而城堡
在太阳或者月光下
依然活得好好的
2002年8月27日
杨黎说
——读《中国网络诗选》
杨黎说
网络复兴了诗歌
诗歌和网络
两个名词
一个像祖父一样年老
一个像婴儿一样娇嫩
2005年2月28日
一点随感
宋人的诗歌为后人所垢病，其中重要的一条，即是“以才学为诗”，也就是“吊书袋”的意思。而我的这一组与阅读有关的诗歌，难免也有这样的嫌疑。
一个写诗的人，大致上也算是一个读书人。他的日常生活，除了生活、写作，读书肯定是其中重要的内容。读书，往往要写读书笔记。这些笔记，可以算是言论的范畴。但是，如果用诗的形式，写成读书笔记，是不是可以呢？
这一组诗，大致就是这样的一种实践。前后的时间跨度，大约有二十年。而内容除了读书之外，还有看电影、看电视、看画、听音乐等等。总之，这是一个读书人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其实，写类似的诗的人，非常之多。几乎写诗的人，都有。我只不过是把这些诗略作挑选，编成了一组诗罢了。
——海马
海马，本名王勇。诗人，散文家，评论家。1966年5月生，江苏南通人。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文学博士，哲学博士后，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江苏省鲁迅研究会理事。出版诗歌、散文、评论等各类著作8本，发表各类作品数百万字。作品获金陵文学奖、紫金山文学奖、省政府优秀社科成果奖等。曾任三江学院校党委宣传部长、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院长，现任校党委委员，校长助理。
《南方诗歌》2022年8月目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