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夜蝉鸣
文/孙虎林

已是晚上十一点多了,窗外仍有蝉儿高声欢唱。而且,音高未降下来,声音仍在高音部节节攀升。小区外的悬铃木早已遮天蔽日,这几天,枝繁叶茂的树上,成了鸣蝉高歌猛进的欢场。此刻,路上已少见纳凉者的踪影。只有蝉儿将吸管牢牢插进树身汲取汁液,一边振翅发声,将炎热的夜晚搅扰得天翻地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睡意渐渐袭来,但梦中的蝉声似乎一刻也未消停。脑电波萦绕的室内,总有蝉儿尖细悠长的声线缠绕不休。因此,这一夜睡得极不踏实。次日凌晨五点刚过,一阵蝉鸣便破空袭来。起床后打开窗户,蝉声愈益清晣响亮。声音还是从小区东边那排悬铃木上传来的。敢情,蝉儿昨夜唱了一宿。这令我不觉想起了多年前的乡村夏夜。

那年暑假,我抱着两岁多的儿子回到老家避暑消夏,不意却碰上了最热的夏天。白天,门外杨树上的蝉儿声声嘶吼,后院大楸树上的蝉儿也不甘落后,此起彼伏,震耳欲聋。午间,母亲赶早做好午饭,我们坐在门洞里吃着浆水面。尽管这儿有穿堂风长驱直入,但汗珠儿还是顺着脸颊滚落脖颈。饭后,即刻进南屋歇凉。那时,我照例坐在书柜前检阅心爱的藏书,儿子在干净的水泥地上爬着玩儿。此刻,许是唱得有些累了,蝉儿的叫声减弱了许多。不一会儿,我抱着儿子睡着了。长长的夏日午后,睡觉是不错的消遣。

傍晚来了,风却停了,晒蔫了的树叶耷拉着脑袋,昏昏沉沉。我和母亲坐在门口大青石上,慢悠悠摇着蒲扇。儿子在村街上跑着,和一群小孩儿在树干上找知了壳,也即蝉蜕。不知不觉间,夜色深了。奶奶牵着孙子的手走进院子,我关上大门。这时,蝉儿叫得更欢了。似乎一个村子的蝉儿都在用力发声,就像大合唱一样。伴着蝉儿的歌唱,儿子渐渐进入梦乡,我却总也睡不着。在这空旷的平原村落,蝉声被无限放大。蝉声如浪,一浪高过一浪,仿佛要将房屋抬升起来。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迷迷糊糊睡过去了,脑海里蝉声仍在嗡嗡回响。凌晨时分,儿子一个翻身,一脚蹬醒了我。睁眼一看,小家伙横着睡在炕头,小脚丫子正好蹬在我下巴上。我摸了一下儿子,小身子汗津津的,下巴黏乎乎的全是汗。我给他扑了些痱子粉,儿子哼叽了一声,又睡过去了。这时,窗外曙色乍现,天色仍未大亮。蝉声却铺天盖地,响成一片。不知道,这小小的夏虫,哪来这么大的劲头,几乎唱了一个通宵。
一年夏天,儿子在老家后院,捉了一只小知了,兴冲冲拿给我看。我从母亲的针线筐里找了一根白线,小心翼翼缚住知了。而后,把它系在窗前木槿花树上。儿子又蹦又跳,喊着让知了唱歌,它却一声不吭。征得儿子同意,傍晚时分,我放飞了知了。第二天清晨,木槿花树上有只知了大声歌唱。儿子高兴极了,对我喊道:“爸爸,是那只知了在唱歌,它来报恩了。”我一听,笑了。是啊,尽情歌唱是夏蝉的天性。不管你是否喜欢,每年夏天一入伏,蝉儿就会开唱。

怎么说呢,我似乎特别留意物候变化。我惦记着东风催开的第一枝春梅,我留心天空中传来燕子的第一声呢喃,我聚焦荷塘里盛开的第一朵荷花,我欣赏第一片变黄的银杏叶子。当然,我更留神蝉儿每年夏天歌唱的确切时间。我记得很清楚,一连几年,我都是在大暑那天听到第一声蝉鸣。说来也真奇怪,蝉儿似乎听到了某种神秘指令,特意在那天发声。中国独一无二的二十四节气,实在太神奇了。果然天道有常,万物有灵,此言不虚。
今年不比往年,热浪滚滚,炎暑逼人。入夏以来,整个北半球酷热难熬,甚至有人因热射病丧失生命。地球这是怎么了,气候如此反常。有生以来,这是我记忆中最热的夏天。断断续续,已经热了好几轮。温度直线飙升,好几天都令人咋舌地闯过40度大关。几日前立秋了,按说该凉了。乡间历来就有这样的谚语,“早上立了秋,晚上凉飕飕。”怎奈今年立秋是在中伏,而且中伏长达二十天。看来,这天气一时半会儿还凉不下来。这几日尤甚,夜半时分,室温竟然还在30度以上,蝉声依旧闹成一片。而且,天气越热,蝉声越响。看来,听蝉声,识天气,成了伏天的一大景致。

忽然之间,想起了辛弃疾的一句词。“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当年,给学生赏析这句词时,未曾留意彼时的天气状况。但我以为,词句里的鸣蝉是在清风中鼓翼而歌,天气应该不会郁热难耐。哪像这段时日的天气,热得离谱,就连楼下月季树上新出的蓓蕾都晒焦了。因此,这时节的夜半蝉声,绝无辛词里的清凉舒爽,只余烦恼燠热了。

那天视频聊天时,我问儿子,他在那座国际大都会里,能听见蝉声不,儿子说能。不知为什么,我心下释然。以为如此,儿子便能消解一下去国怀乡的轻愁。看来,这小小的蝉儿作用不小。不光能预测天气晴热,还能诠释亲情。这样想来,谛听蝉声,也就无所谓烦扰了。
2022年8月9日

孙虎林 陕西岐山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集《青春祭》《半生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