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冯生和枣花
“枣花是从你们挖的那个地道出去的,在她离开后,冯生的心就一直悬着。没过多久,他就听到了一声枪响。他的心似乎都被那枪声震碎了。呆愣了一刻之后,他跑出了屋子,跑出了院门,就看到枣花被日伪军的巡逻队抓到了。应付完来查证的鬼子,冯生陷入了忍痛不安之中。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而最不幸的却是枣花。他不敢想象,后半夜里枣花是怎样度过的。”老高说。
天亮之后,冯生被叫到了日军军营。在刑讯室前,河野大佐和十几名日本兵正在等着他。
“冯桑,昨晚我们抓到了一个人,你去辨认一下,看是不是绑架你的抗联。”河野大佐说。
冯生走进了刑讯室,他又见到了枣花,只见枣花的身上布满了血痕。他知道那种被鞭打的滋味,每一鞭子下去,都是钻心的疼,每一鞭下去,都在考验一个人的意志。而鞭打只是日军酷刑当中的一种,鬼子的刑讯室里有各种各样的刑具,从钉手指的铁签子到铡头颅的铡刀,从灌辣椒水到电刑,每一样就是一个男人也扛不起,更不用说一个女人了。
冯生看着枣花,他的心在翻江倒海,可是表面却必须镇定。
枣花只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就把头垂下去。只看了他一眼,他就知道了刑讯的结果,并且知道了自己该怎样做。
他来到了刑讯室外,对河野大佐说:“不是这个人。”
“这就奇怪了,”河野大佐说:“巡逻队回来报告,说绑架你的人中有个女人的身影。”
“是他们看错了,都是男的。”冯生说:“昨晚的锄奸又是我爹干的,他怕我弄出动静来惊动院子里的弟兄,就想找个僻静的地方,从我嘴里得到些情报,再处决我。来的人,没有一个是女的。”
河野大佐沉思了一下说:“那个女人说她是村民,你又说她不是抗联,我该怎么办呢?”
“你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冯生说:“现在就连亲爹都容不得我了。只要看到那屋子里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挖下的地洞,你就清楚了,他们正在想尽办法除掉我。”
“我相信你,冯桑。只不过,既然抓到了这个女人,我就不想放了她。”河野大佐说。
“您想怎样处置这个女人?”冯生问。
“这个女人虽说不是抗联,可是却说不清楚住在哪里,也不肯带我们去她的家里,我们只能让她为帝国军人做些贡献。看到那些士兵了吗?”河野大佐指着刑讯室外那十几个日本兵说:“他们可都是精壮之年,为了圣战,远离家乡,在寂寞的军营里得不到女人的慰藉,是多么悲惨的事。一会儿,我就要让他们去享用那个女人,一个一个的去发泄欲望,享受战争的快感,然后再把她送到一个叫慰安所的地方去。”
当冯生听到河野大佐的这番话时,他的脸色立刻变了。当自己的恋人遭受日军轮奸的侮辱时,还不能拔枪去面对,那么他这一辈子的男人也就白做了。那是比死更让人难受的。他感觉自己被压抑的血性很快就复苏了,冲撞着他的心,令他难以忍受。
而河野大佐还在考验他的承受力。
“战争里没有女人,只有征服。你懂吗?冯桑。”河野大佐观察着冯生的脸色,缓缓地说道:“你不是要为帝国军人做事吗?那就先把自己变成一个帝国军人。不要想着你是中国人,也不要想着她是一个中国女人。你现在和我们一样,是在享受一件战利品。在犒劳我的士兵之前,我先把她赏给你,让你彻底成为我们的人。我现在只想问你,对这个女人有没有兴趣?”
河野大佐说完,死死地盯着冯生。冯生感觉自己的头在发胀。
“你要是不去,我可就让我的士兵去了。”河野大佐说。
那十几个日本兵立刻兴奋起来,目光急切地望着冯生。
冯生很想去摸腰间的短枪,可是手微微动了一下,还是停住了。他想到了枣花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想着完成抗联的任务。现在,就是完不成任务,自己也应该再见见枣花。
“我去,”冯生说:“不就是一个女人嘛!”
“好,”河野大佐说:“只有跟日本军人一样,我才会更加相信你。”
他走进了日军的刑讯室,站在了绑在柱子上的枣花面前。
枣花一定是不想让他暴露身份,只是瞥了他一眼,再不用正脸看他。冯生伸出手端起枣花的下颌,看着她的眼睛,平静地说道:“别乱想了,乖乖地听话。你今天算是挺不过去了,河野大佐吩咐了,先让我来,门外还有十几个士兵,一个一个进来。然后再把你送到一个叫慰安所的地方去。”
他说完,当着日军小队的面,解开了枣花身上的绳子。
枣花一脱身,对着冯生的脸就是一拳。
“畜生,”枣花大骂起来:“我心里早有人了,等那个人回来就跟他成亲,没想到今天要被汉奸和鬼子糟蹋。”
冯生愣了一刻,他当然能听出枣花的言外之音。他捂着被打的脸颊对日军小队长和行刑者说:“麻烦你们都出去,一会儿再进来,我要收拾这个女人。
”就这样,一场特殊的婚礼在布满刑具的鬼子刑讯室里举行了。尽管那婚礼很短暂,他们的声音低如呼吸,可是只用几句话,就说完了一辈子的话。
“来吧,我现在就把身子给你。”枣花说。
“可是,现在我不能。”冯生说。
“你真没用。”枣花说:“那我就给你留着。”
“你等着,我去收拾了河野,咱们一起走。”冯生说。
“不,你的事还没办完,办完了就回去。我这一关是挺不过去了,我得先走。”
“枣花,枣花,苦了你了。办完事,我就去找你。”冯生说。
“千万别去找我,你应该去找队伍。记着,在敌人面前,不要流出你的眼泪。”枣花说。
“我记住了。”冯生说。
外面等不及的日本兵突然就大喊起来:“冯桑,还不快点。”
“就快了,”冯生冲外面喊道。
冯生走出了刑讯室,一个日本兵迫不及待的冲进去,可是他却看到了枣花的尸体。从她的脖颈上流出血来,她的手上攥着一根尖尖细细的钉手指用的铁签。铁签是她最后的武器,杀死自己是她最后的一场战斗。
至于那十辆粮车也不是马山一个人炸的,冯生虽然中了你一枪,可是并没有死,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抛出了五颗手雷,炸毁了粮车,也炸死了自己。这是内线联络员从参加运粮的伪军口中得知的,他说得很详细。”
在老高讲述的时候,冯老汉尽量保持着平静,生怕自己流出一滴眼泪。最后他问:“自己这个给了抗联一枪的人算不算是汉奸?”
“当然不算。”特派员说:“即使自己的亲儿子是汉奸,你也凛然锄奸,我们有的只能是敬佩。这里的任务完成了,总指挥让你们回兰棒山总部去。你们准备一下,我还有别的任务,先走一步。”
“你去送送。”冯老汉对陈武说。
待陈武和老高走进了密林,身影从冯老汉的眼里完全消失。冯老汉突然感觉眼前一黑,他载倒在地上。
当他站起来时,跌跌撞撞地朝炸粮车战斗发生的地方走去。
神情恍惚中,他走到山林里,耳朵里老响着地下交通员老高的声音:“你的儿子是烈士,枣花也是烈士。”
尾声
半个多时辰之后,冯老汉出现在鬼子粮车被炸毁的地方。那些日伪军的尸体还在,有的被虫蚁咬烂,有的被狼啃剩了白骨。尸骨的腐臭还在那个地方弥散。
他很想找到汉奸儿子的尸体,把他埋起来,可是怎么找也没有找到。
最后,他在附近看见了一座新坟。心里顿时明白了陈武到底还是把他的汉奸儿子埋起来了。
冯老汉走过去,看着土坟,突然就泣不成声,不像是一个坚强的抗联了。
“枣花,枣花,还有你。我应该把你们埋在一起,你连尸骨都找不到了,苦了你了。”他俯身下去,趴在了土坟上,用这种方式拥抱着坟里的儿子,他在心里说:“儿子,爹知道了,你是个英雄,枣花也是个英雄。”土坟下面是东北的山川,土坟上面是冯老汉用身体搭成的一个大字。
本文发表在2022年第二期《今古传奇》上。感谢作者刘志文老师慷慨赐稿。感谢读者诸君踊跃点评以及热情洋溢的点赞和支持!

【作者简介】刘志文,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吉林省中青年作家班学员。1976年出生于吉林省长岭县巨宝山镇左克垒村。2006年开始文学创作,作品散见于《今古传奇》、《短篇小说》等文学期刊。2008年由北方文艺出版社出版长篇小说《劫年》。2015年由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长篇小说《家恨》。2018年改编出版四册连环画套书《最后的渔猎部落》。2019年12月由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吉林省志·税务志》。
网络文学方面,有声小说《劫年》在喜马拉雅平台点击率逾九十万,由北京汉字城堡录制的长篇童话《穿越三界的猫》,在口袋故事平台播出,截止目前点击率逾四千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