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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量
有一天你发现
一块石头
在自我放逐
它已沉到自己的底部
却在他者之外
在蛮荒中心
有了潜意识的树
被虫咬醒
痒，爬满词
需要一只一只
拨掉
晃动，或溢出
遥，不可及
2022.7.23清晨5：26
陷阱
一个陷阱
制造虚拟的光
你用毕生的积贮
所造之塔
正好在它的上面
你把从心肺里掏出的诗句
放在一个陷阱里
是否值得
那些从没见过面的名字
或者交集过的面容
是另一些雨水
囤积着你的失眠和黑夜
在一阵阵流淌的孤寂里——
那里会传来倾听和关注吗
唯一的答案是荒凉
荒凉得甚至没有地狱
是否值得？把一句诗
写在瓦檐轮回的流失里
一滴水在群体里无辜坠落
攀登，走入了与世隔绝的
陡峭
在漠视的眼睛和势利的耳朵里
安置一首诗的温暖
是否值得？
灵魂这个词
对于过去太烫
对于此在太冷
成了羞于说出的无所适重
陷阱在屏里。喧闹
在朋友圈，牵动忘川与漫漶
却不触及的你的凝注
那么就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所蔑视的东西
仍然会走进你的视域
你所知，仍然假装成无知
2021.4.7晨7：46
鱼鳞云
教堂的尖顶和广电大厦的楼层
隔了一条新城大道的四十米开外的距离
用“对峙”这个词
好像重了一些
用“相望”
却有一点隔绝
从黄昏幻变的云
使你想起一条鱼被刮落鳞片
已经沥干了血的痕迹
一副轻盈的样子
你每次从13路的公交车上下来
许多时候是悬置的
十字架的侧影
会在工作之余的散步
和偶然的一瞥中
凸显沉重
被日常忌讳所删除的东西
并非与人们息息无关
清明节期间的一个早晨
你听了喜马拉雅里的楞严经
一切都有关
和无关，乃至
有形和无形
的纠结
绵延于更大的背景
你想起了静寂的本体
和心的差别
博爱与慈悲
它教导我们对欲念的态度，对生与死的态度
其实也就是对这个世界的态度
空并非无
但它一次次被钉在空无里
又一次次被剥离，被排斥和拒绝
用“它”这个字合适吗？
它本来就是你
和“我们”同体
却在四月的曛景里
被世俗还原成城市的一隅
和假日的风景
无意识的亵渎，分裂与遗忘
缭绕着
——那些破碎的
从未被解捆的云
2021.4.7上午9：48
虞波花园
瞬间，阳台和窗户
被一片樱花树萦绕
隔着一条修葺的泥泞路和挖土机
潜意识从来就被杜绝挖掘
一杯红酒的晃动
面对门外湿漉漉的暮色
清明前夕
粉红色的花团
簇拥着时间的虚幻
洋溢着樱花去年的气息和味道
花落花开，只知其然
不知其所以
明晨有人要去山里扫墓
季节有小小的窄门
通向无形的广袤
被日常遗忘，遮蔽
和忌讳
2021.4.3傍晚6：55
瞬间
云中突然涌现的阳光
倾泻在窗外的竹林里
一簇簇摇晃着的绿意和影子
跳动着碎金 穿过风的起伏
我置身其间，心中的影子陡地明亮
比平时的亮度
更加耀眼与纯粹：
那喧响，不需要任何的凝伫
那静寂，也不需要谁的倾听
2021.4.4下午1：48
傍晚
不是每一个落日都有彩霞
灯光，却是例外
守着屋畔的竹林与小路
天色渐暗，她变得更亮
2022.6.23晚7：30
短章或世纪漫长
从此，云月两清
把每一个绝望的地址
还给时间与存在：
用各自的轨迹忘却孤筏重洋
你是别人的好望角
我是我自己的中世纪
2021.6.6下午3：17
梅季
与群山延伸的海岸线
一起仰起头，
乌云低沉，被雨水擦亮的季节
膨胀的绿，穿梭于
旷野与村屋
你沉溺于天空和大地的无语
忘却了城市的喧闹
真实与虚幻的界限
杨梅树的果实
在泥土酝酿腐烂的甘甜的气息
空气却又格外清新
缭乱的电线
并不影响视野的广度
敞开，是另一种拒绝
我甚至，再次热爱上了
偏僻，生活连同思想
甚至是途中的任何一棵树
和一簇沾满雨水的野花
2021.6.20下午3：12
谱牒佚诗
物是人非，不被人知的遗忘
似是而非，刻骨的孤独
虚无淹没之处
一切都是追寻记忆的杜撰
时间等同于汪洋
幸存的，那些尚带有温热的文字
羁旅遣兴或家中饮酒
望月，赏花，对一阵清风
或怀念逝去的亲人
或在雪天去山中的一座古寺
从窗子里筛下的影子，气温
现世变成了前世和后世
最终消失于无形
以及，战火中的艰难，困惑，叹息，
哭泣与安慰
透过漫漶的巨大体系
让人坚信：真实，在时间面前
是如此脆弱
世界在世界之中
是如此虚幻
那些心跳仍然清晰的夜晚
那些令人潸然泪下的细节
陷于时间的荒诞与浩劫
断简残篇：
幸存的文字也在一再而再地泅渡
2021.9.9晨6：56
一束玫瑰与简短的话
——致谢孙琴安教授
有人迷恋花园，花园已成垃圾场
有人独步群峰与星空
“夏天无法相认，新的发现却在前面等候”
当泥沙俱下的文字成为
流俗的印刷体与“真”的赝品
你亲笔誊抄的信是最好的褒谕
这些文字是传承的信物
“交织的火焰”温暖各自的夜
虚空何其大，却有儒雅、宽厚的微笑
雾霾何其密不透风
一双老花眼镜里的蔚蓝
包融一切风雨雹雪
无形之中的沦落和湮没
是为了赶写一卷诗的巨卷
中断的地平线因为信而绵延
穿越荒原和废墟
当一切成为过去时，甚或漫漶难辨
一束玫瑰仅仅献给
扉页上一句简短的话——
“献给最卓越的诗的知音”
2021.9.10晨7：36
屈从
想到一只苹果
形象破碎
仍在时间之外圆润
打击此刻的屈从
时间有了阿谀的
味道，屈从
是为了完成自由落体
而不是那只实物
那只苹果
仍满足于搁置
释放出
那个夜晚的气息
青春的气息
你在灯下轻轻
折叠牛皮纸
从那只苹果
到你的脸
是一种屈从
从脸到那只苹果
是对年龄的
叛逆
在你的神态里
被确认为
忽略不计
这个秘密
如同虚无
被搁置在
那只确实存在过的
苹果之外
而你并不知道
一脸的无知和无辜
打量我
找不出一口那晚
的味道：
如同乖巧和
屈从
2022.7.23清晨5：54
走在台风雨中
穿过台风中的雨水与无数树木
走过空空的车站，广场
与许多岁月
你在寻找，又似回忆
寻找却想不起要寻找的
回忆又似并不真实
你感到还有爱或爱的能力
因没有了具体对象而变得空旷
只有茫然的雨水和风
还有爱的气息
打湿了你的肩头
掀翻了你手中的伞
想起一个陌生的地方
遥远的高原
或一座从没去过的城市
从那里想象此地此到
会有什么际遇或可能性……
也许会重新邂逅一个人
和另一种经历与况味
即将过境的台风兜了一圈
就会离去
街道上暗下来的天
显得更加荒凉
一切都似是而非
又确实如此
雨水飘忽不停
台风过去了
除了雨水
没有永恒和确定的事物
除了聆听夜色
没有更妥帖的结局
2021.9.13傍晚6：11
帕斯捷尔纳克诗歌36首，读后感
这些口气，所拟定的读者
是直面西伯利亚的极寒气候和静寂
词和声音穿越暴风雪与寒冷
呈现出在大自然的场景下
固有的状态
虽然低沉，仍然清晰
再也没有其他的读者了
除了自己对自己的独白与抗争
除了“你”的出现和远离“你”时想起“你”
与你在诗中说话的对白
没有第三者，“除了雪还是雪”
惟一为“你”而存在的诗歌
在高压的冷空气下
显得如此沉静，真实
摈弃尘世不良的语调和藻饰
甚或，你已取消了所有的读者
只剩下诗中的“你”与“我”
和离开“你”后的“我”独自面对
那些漆黑的夜晚
那些孤独的烛光
那些“雪落满了道路”的邂逅
那些没有见证的呈现
再也没有其他的人了
“静默，你比我听到的一切都更加动人”
当诗歌被词汇的喧吵，语调的模式和灵魂的空洞包围
默祈雪回到雪，夏夜群星
回到“某个特定的纬度”之上
心灵回到真实状态
我回到“我”
比什么都重要
2021.9.25上午9：36
书橱上陶器
喜欢陶器的朴实
因为长久瘗埋地下
习惯于对一切的修辞
保持沉默
时间，留下几个层次，痕迹
拒绝釉彩
喑哑，是它珍藏的唯一的词
逝者的履历被纂改
而生者的来历更加虚幻
真实，由此而生
并且天经地义
每一个姓氏都有先祖
属于他的时空
你看到过的月亮和云
曾有他的目光和呼吸
与你所想的，并不一致
甚至大相径庭
纸上的记述
被出土的断篇残简否定
许多时空陷于漫漶
失去词根
再也找不到一丝线索
这么多不同类型的书籍
放在一起
词：隐秘的喧哗与静寂对峙
静寂不等于喑哑
无声的叙述被想像曲解或修正
真实，失去了边界
空气中的树叶变得模糊
阳光的影子在地上移动
陶器的喑哑
也即黄土的沉默
时间涌入此刻
没有一个词合适
也无法
用一句话加以确认
2021.10.1下午2：10
一串提子和三只车厘子，一只苹果
鱼跃进门的时候
你正在吃一只提子
提子串在一起
没数过有多少只
一只苹果搁在一边
吃车厘子就不同了
吃一只
就少一只了
现在提子又少了一只
它对车厘子
会有什么影响
鱼跃可能不会这么想
他的手心有了一颗
车厘子
和三只提子
一只苹果搁在一边
红的车厘子
绿的提子
只有车厘子变成了一粒
小小的核
现在你和鱼跃
已分不清提子
和车厘子的数量
2022.6.8晚10：05
俞强，浙江慈溪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华辞赋社会员。浙江省作协第八届全委委员兼诗创委成员。1985年开始诗歌写作，在《人民文学》《诗刊》等全国各级刊物发表，入选多种选本。获首届“十月诗歌奖”、浙江省优秀文学作品奖。现在浙江慈溪融媒体中心工作。
《南方诗歌》2022年8月目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