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记忆
火,在我心底的某个角落永远留存着温暖的记忆。
童年时代最喜欢秋收后下雨的天气。不用到山坡上干活儿,可以在家静静地看书,听屋外雨点儿打在芭蕉叶上的声音。还有最为享受的就是煮饭时帮着传火的时光。取一撮儿枯草,“噗嗤”划燃火柴,引火的柴草便在灶膛里“噼里啪啦”欢腾起来,灶前的竹片竹筒、枯枝败叶、木方木棒陆续被添进灶膛。燃着燃着,柴禾“嗤”一声蹿出长长的火苗,跳跃着发出欢悦的声音。母亲常说那是“火在笑,要来客”。我们都盼着火笑。因为姨妈会来看我们,带来她们家秋收以后好多“吃法儿”:薯片、地瓜、板栗、野生猕猴桃。
新一年收成的黄豆磨出的豆腐是待客最好的菜,糊辣壳是上好的佐料。炮制糊辣壳就是传火人的事儿。“火石”火灰撮出来,摆上晒干的辣椒,再盖上一层火灰,用火钳翻动,直至辣椒变糊。抖落辣椒上的灰,冷却一会儿,装进纸袋,闻着香味儿、忍着呛人的气息,揉搓,倒出来加上葱姜蒜,搅拌。平日里忙,白天忙完了坡上地里的活儿,傍晚回到家,屋后的园子里摘菜,收门前院坝上晒干的玉米,真是不可开交,似乎只有雨天才是被默许的享受生活的美好时光。
还有新米做成的铁罐饭。雨天活儿少,有时间慢慢煨铁罐饭。三脚架下几棵柴禾纵横交错,火苗跳动,米和水的比例随时间缓缓悄然变化,直到薄薄地结一层锅巴,糯糯的软软的饭粒散发着诱人的清香。人类与火打交道掌握积累了最为高超的经验——火候。什么时候抽走铁罐下的柴火,只留火石儿烘着,什么时候连火石儿也得撮灰加以掩盖,特别考验传火人的技术。
乡亲们的生活离不开火,他们一年很大部分时间都在为燃料奔忙。首先是各种农作物收割后留下的根、茎、叶,不会放过。玉米梗、油菜梗、烤烟梗、麦草、豆草、稻草,无一遗漏都要揽收回家。屋檐下、柴棚里、猪圈旁,密密地堆着、立着,仿佛柴草丰盛也是家底殷实的体现。也有找“野柴”的。地里砍下来的树干树枝树根,崖壁上的杂木,丛林中的落叶,土坎边的刺丛,还有地里已被晒干的牛粪……有的经熬耐烧,有的不经事。我喜欢弄苦蒿、树叶来烧,因为它们燃烧的时候总会散发出阵阵香味,伴着欢悦的声音。
有一种很特别的燃料——桐壳。深秋时节,山上四处生长的油桐已经收获了。取出桐籽,留下桐壳用来生火。用一点儿干燥的杂草引燃,轻轻把桐壳倒在杂草上。杂草燃烧的火焰逐渐燎原,桐壳也在不经意间被引燃。看不见桐壳燃烧的明火,只感觉像一条“火线”悄然推移,留下白色的灰烬。你总觉得那是时光流走的痕迹。而这静默的时光伴着书香,总让人感到莫名的满足与惬意。
最有意思的是卤水点豆腐的时候燃豆草。痴痴看着火苗舔着锅底,没一会儿就可以滤豆浆了。灶前烧火的人把握不住火候,母亲会熟练地指挥,“加一小把豆草,加三根,加一根”,锅底生成的豆腐皮很薄,不会糊。我常常感到由衷的钦佩,母亲哪里来的底气和自信呢,竟然可以背着灶膛如此精准的调度柴禾!
想起龙应台的散文集《目送》。岁月在柴米油盐、家长里短、字里行间渐渐远去,隐没在一个又一个琐碎的日常。在灶膛前静默地添柴烧火的日子早已远去。或围炉静思,或拥火而瞑,让那些微尘般细细碎碎的点滴,都温柔地收存在记忆的丰盈里吧。
作者 林娟,女,1982年生,重庆人。期待成为平凡而不平庸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