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孤独

洪炳君

朋友总是不解地对我说：你在城里工作了几十年，有房子，有儿孙，有朋友，那多欢乐啊，为什么总往乡下跑，总在乡下住，还要自己洗衣做饭，难道不劳累、不孤独、不寂寞吗？

朋友说的没错，自己在乡下空荡荡的院子里、冷清清的屋子里，也许是孤独，是寂寞。可我需要面对这孤独和寂寞，学会这孤独和寂寞，习惯这孤独和寂寞。正如有人说的：孤独是一抹野蔷薇，最好的方式是把它别再胸口，一个人自赏自清欢，因为孤独从来无人可以分享而是自我享受。

我在世上摸爬滚打了多半生，经过了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应该学会删繁就简，清理些身边的人和物。学会有节制的控制一切。因为这样的日子是明亮的，是舒心的，是别样的宁静和快乐。

换句话说，随着自己年龄的越来越大和生命的越来越老，孤独和寂寞是躲不过的。生命本是一场孤独的旅行，我们都是岁月的旅人。最初每个人来到世上时不是孤独地走来，离开人世时不是孤独地走去吗？

一位哲人曾说“在这喧闹的凡尘，我们都需要适合自己的地方用来安放灵魂，也许是一座安静的宅院，也许是一本无字的经书，也许是一条迷津的小路。只要是自己心之所往都是驿站。”

退休这些年来，随着自己的越发老去，更加恋着乡下那个小小的村落，村落里那个小小的庭院，庭院里那几间窄窄的平房，平房后那几十平米的小园了。

也许是骨子里的乡土观念作祟，无论我在城里工作了多少年，居住了多久远，而我的灵魂却一直在这片土地上徜徉，至死也不会挪窝。也许是我太过眷恋这块土地及土地上的一切。我的小村，我的庭院，我的小屋里是我心中不灭的一道风景，是我修心养性的一片净土。

心中若有桃花源，何处不是水云间？每每当我踏上回乡的小路时，就感觉正在走向我的世外桃源，走向我的生活味道，走向我的心灵港湾。于是，我的脚步是那么轻盈、那么有力，那么急促。

我的小村是华北平原上极其普通的村庄，有着城里人难得一见的田园情趣。家家都有一座四合院，都有一片小园，都有一两棵果树。有的人家养着鸡鸭，有的人家养着牛羊，村人们依然延续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恬淡朴拙的农耕生活

我的庭院坐北朝南，四合院布局，正房六间，东西厢房各三间，门向东开，大有紫气东来的架势。走入大门，映入眼帘的是样式讲究的，四周镶着枣红色瓷砖的一面影壁，壁心白底上镌刻着“忠厚传家”四个洒脱飘逸的金字。院子地面铺着紫色向日葵图案的方形水泥砖，沿着中间铺着鹅卵石的甬路，走向正房，撞入满怀的是月台下那四棵碗口粗的玉兰树，还有那架爬向房檐的葡萄。月台上东边三间是我的居室，西边三间是我的书房。

这样的地方，又怎能不时刻牵系着我的心啊？每每走进院门，就会感觉一股暖流扑面而来，庭院中的玉兰在风中摇曳，枝条上的鸟儿在欢歌起舞，好像在迎接我的到来。走进屋子，我会把窗户全部打开，点上三支檀香，屋里屋外走上一圈，顿时庭院香气缭绕，生机一片。

从喧嚣的城里，到宁静的乡下；从鸟语花香的庭院，到瓜果飘香的小园，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在不知不觉中就转换了角色，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了。我依然如同上班时一样，把自己每天的时间排列的满满当当，把自己每天的生活安排的妥妥帖帖。从早晨到夜晚，我在自己的天地里游走着，倾听着，忙碌着，品读着，释放着。

我喜欢不厌其烦地游走，在游走中排遣着孤独。清晨，雄鸡一声啼叫，预示着新的一天开始了，我赶着邻居们开门的吱扭声，沐浴着朗照的金色霞光，漫步在了村边的小路上。张开怀抱，敞开心扉，尽情地吮吸空气的清新，泥土的芳香。仰头看路边挺拔树木上飘摇的绿叶，低头看脚下那一簇簇，一片片头顶着露珠的青青草。再与匆匆赶早的精神头十足的乡亲们唠叨几句，谈论谈论眼前那块随风起伏的金色麦田，以及麦田里将要到手的好收成，不知不觉间，和乡亲们一样脸上喜悦了，心气十足了，希望也满满了。

伴着黄昏那橙红的落日，遥看着西天边上那彤红的云彩，我会环着村路走上一圈又一圈。草丛中的蛐蛐、蝈蝈，树枝上的知了，就像一个个歌手，使出浑身解数为我唱和。于是自己一路向前，不念将来，不念过往，忘了我所在，忘了我所有，驿动着自己的脉搏，空灵着自己的心池。

我喜欢不厌其烦地倾听，在倾听中释放着孤独。常常坐在屋檐下，静静听那从远方吹来的风声。过了春分，那风再也不是三九严寒里的风了，那声音再也不是那么呼啸，那么急促，那么奔腾，那么凛冽了。就像那万马嘶鸣，奔腾咆哮的黄河之水突然冲出了悬崖峭壁的壶口，来到了广袤无垠的平原，顿时舒展从容开来，仿佛古筝琴弦上流淌出的轻灵欢快的《高山流水》。我眯着眼睛，仰着头颅，尽情享受着那如同少女樱桃小口中发出的轻轻柔柔的呢喃细语，那纤纤玉手在我额头上的轻轻摩擦，像触电一样，我的身体痒痒的，酥酥的，麻麻的，心绪顿时慢了下来，任时光自由流淌。

看房檐下的空巢里，那对秋后飞走的燕子又回来了，它们嘴上衔着泥草，说笑着，在整理自己的房子。就连玉兰树上的花蕾也赶着趟似得，纷纷睁开了睡眼，露出了白白粉粉，晶莹剔透的面容，如含羞的少女，冰山上的雪莲。

春风携来了春雨，淅淅沥沥，叮叮咚咚，敲打着我的无眠。望着窗口，只顾看那细线串起的雨珠，只顾听那雨珠发出的声音，体验润物细无声的感觉。

夏雨痛快淋漓，似久病初愈的婉约女子，不在娟娟柔情，而是飞流直下，将泪水尽情泼洒。听那如山崩海啸，江河决口，激情澎湃的雨之交响，我忘记了老迈的年龄，青春勃发，带着对暴风雨的渴望，无所畏惧地站在雨柱中，任凭风雨冲刷我的身躯，洗涤我的灵魂，清凉我的时光。

雪落无声似有声。仰起脸颊,伸出双手，迎接那笑语盈盈，飘然而至的素身仙女。不一会，我的头发上、耳朵上、衣服上被仙女的巧手描摹的洁白了，温润了，晶莹了。放眼望去，树木，房屋，大地，天空全是银白色的世界了。这个雪的精灵，毫不含糊地掩盖了人们的浮躁，世间的污垢，如同《红楼梦》里所写的“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我喜欢不厌其烦地劳作，在劳作中享受着孤独。房子后面的小园，就是我忙碌劳作的场所，是我尽情挥洒的画板。给自己勾画一个春天，种下一份希望。

每到谷雨时节，我就开始对小园进行打理，我会从邻居家推来一车车粪肥，用铁锨把园子里的土翻了一遍又一遍，平整成一条条菜畦，韭菜、黄瓜、茄子、豆角、小葱都要种上一畦。我会为小园的苹果树、梨树、桃树、红果树、李子树剪枝施肥，打药除虫。

每天我会鬼使神差地，一遍遍到小园走走，坐坐，看看。看那欣欣向荣，茁壮成长的菜苗，看那含苞待放，枝繁叶茂的果树，看那通体金黄的蜜蜂在花蕊中、在绿叶间来回穿梭的身影。我也赶着小蜜蜂的脚步，不厌其烦地辛勤起来，忙碌起来。我忘记了弯腰弓背的酸痛，抹一把脸上淌下的汗水，在劳作中酿造着自己的甜蜜，感受着耕耘的快乐，期待着金色的收获。

我想世上最便宜的药就是忙碌，人一忙碌起来，欲望就减少了，情绪就稳定了，身心就健康了。慵懒、无所事事会让人烦恼倍增，会让人无病呻吟，会让人疾病缠身。当一个人有目的的去忙碌，有规划的去做事，就会觉得忙碌的日子才会充实，忙碌的日子才会有滋有味。

我喜欢不厌其烦地品读经典，在品读中升华着孤独。夜晚来临，我会把屋子所有的灯全部打开，让它光芒四射，照遍屋子的所有角落。在光芒四射中，我沏上一杯香茗，在袅袅的香气里，开始静心读书。读《毛泽东选集》《毛泽东诗词》，读孔子的《论语》，读老子的《道德经》，读庄子的《逍遥游》，读李白、杜甫、曹雪芹，读鲁迅、郭沫若、巴金，读《圣经》《心经》，读杂七杂八的书。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无尽的宝藏，书中自有多彩的世界。在这无尽的宝藏里，在这多彩的世界中，我贪婪地开掘着，遨游着，吮吸着。在书中，让我真真切切领略到了伟人的气魄和豪迈，圣贤的聪明和睿智，神仙的洒脱和超拔，爱情的美好和甜蜜。什么社会发展的定律，人生的真知灼见，人间的真善美假恶丑，书都可以无私地告诉你，都可以让你尽情享受和甄别。

只有读书才会知道：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书是知识的海洋，书是力量的源泉，书是专治孤独的良药。

于是我在游走，倾听，忙碌，读书之后，素面朝天，躺在宽敞的火炕上，感受着村庄的恬淡和静谧，沐浴着窗外流银的月色，轻吹着柔柔的风儿，我孤独的灵魂沉醉的再也无所顾忌自己的仪容服饰，充分表露自己的憨态狂相了。可以纵情的狂笑，可以放情的高歌，可以满炕上打滚。可以想我所想，做我所做的梦了。此刻，尘世的浮躁被掩埋，人间的利欲纷争被滤净，个人的喜怒哀乐如轻烟般袅袅散去。什么荣华富贵，什么高官厚禄，什么生老病死，统统微不足道，渺小至极了。

朋友，你说我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环境里，还孤独，还寂寞吗？只有：品味孤独的人才更懂得生活，读懂孤独的人才更懂得珍惜，领悟孤独的人才能更完善自己，拥抱孤独的人才更能够从容面对春夏秋冬、笑迎岁岁年年，享受孤独的人才会真正做到淡看红尘飞舞、悠观世事沉浮。

朋友，让我们把孤独化作明天前进的动力，把孤独化作人生远航的风帆。让我们在孤独中坚守、沉淀、成长。让我们一起爱生活，爱生命，一起走进孤独，让生命的灵魂找到栖息的空间，为心灵留一块净土吧！

写于2022年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