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政治家、文学家张说,封为燕国公,他与许国公苏颋齐名,号称“燕许大手笔”,后人有“开元彩笔,无过燕许”一说。张说被贬岳州之后,诗风为之一变,“人谓得江山之助”。有人说唐诗“渐入盛唐”,是这位三度为相的张说起的头。可见江山之助对于艺术家的重要。
康庄是位优秀的诗人,登临岱岳小百十次,诗作与其山水一样,境界雄阔,别有气象。他的诗作应该得泰山之助吧。
看这几句:
“抬头 没了半个头皮/山顶有雨。”(《登山》)
“我躬下身去/捧起一把丰厚的鳞甲/这里是龙的世界/绿涛中/我听见苍浑的低吟/千百年了吧/你没有腾空飞去/岩壁挤住你/扭曲的尾巴/盘绕环结的躯干/织成蔽日的网/捕捉那天外游来的鱼/(《松的海》)”
读《康庄现代诗选》,感觉其诗属于经营一派,讲究炼句炼意,诗风凝练雄奇。假如将他的诗与当下某些诗放一起,后者会变成水蒸汽。在康庄泰山诗中,《山梦》《绿云行》《碧霞祠》《经石峪》《十八盘》,给我印象深刻,其中《经石峪》和《十八盘》最动我心。
经石峪位于泰山斗母宫东北400米处,在约2000余平方米石坪上,镌刻着一部现存一千多字的《金刚经》,石刻字大如斗,被称为“大字鼻祖”“榜书之宗”。作家汪曾祺评价:“这样的字,和泰山才相称。”
康庄的《经石峪》,全诗四行,豪气满纸,沧桑扑面:
这卷经
该怎样读哟
风 撕去一半
水 冲去一半
……

康庄系列作品《泰山云步桥》
泰山极顶之南,有座碧霞祠,是道教女神碧霞元君的祖庭,初建于北宋年间,是泰山最大的高山古建筑群。碧霞元君又称“泰山玉女”,全称“东岳泰山天仙玉女碧霞元君”,民间俗称“泰山老奶奶”“泰山娘娘”。北方百姓对碧霞元君的信仰极盛,笔者年轻时走在十八盘上,眼见一个个拄着拐杖的小脚老大娘、老奶奶,时不时越我而上,朝拜比她们更老的泰山老奶奶。
康庄写的《碧霞祠》,从碧霞元君塑像着笔,好似一幅杨柳青年画,诗歌洋溢着民间幽默,让人发出会心的笑:
找不到我的画笔
老奶奶借去描眉
找不到我的颜料
老奶奶拿去涂唇
看老奶奶脸颊上的红云
是用我的胭脂染匀
山上来了那么多客人
她老人家高兴得
合不拢嘴
十八盘是泰山主要标志之一,崖壁如削,石阶达1600余级,远望如天门云梯,又好似石阶叠成的瀑布,古人曾用“拔地五千丈,冲霄十八盘”的诗句极言其高峻。康庄的《十八盘》另辟蹊径,笔调轻松,以小见大:
老乡上下打量我
呵呵地笑
山都震响了
又是你
画山像的家伙
画张十八盘送我吧
到俺家做客
少不了这张梯子。
公元一九七九年五月于泰山极顶
十八盘是通向泰山极顶的“梯子”,也是这部史册的书页。梯子要一步一步地攀爬,书页要一页一页地翻过。如果将登临过程省去,剩下的只有失望。
二十世纪最后一天,二十一世纪第一天,笔者是在泰山极顶度过的。那一日,冰雪世界,天地一片迷蒙,十八盘上的金属扶手凝结成几寸厚的透明冰凌,十八盘有多长,冰凌就有多长;岱顶雾凇沆砀,树枝变成冰条。隐在雪雾里的泰山,也是另一番奇景。
在山不见山,一些游客大呼上当,甚至发誓今生再也不来了。我怜悯他们。他们与今天那些汽车坐到中天门,乘缆车飞上南天门的游客没有多少区别。汽车里看手机,缆车上玩微信,十八盘“梯子”没爬过,经石峪的大字没读过,拜完了泰山老奶奶,到了极顶拿个姿势照张相,就算到此一游了,让他们对岱岳产生敬畏怎么可能?
对于一名艺术家来说,假如只在纸上“搜尽奇峰”,没有走过几多人生“十八盘”,没有经过苦难对意志的几多“淬火”,“得江山之助”也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