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文学与科学假说

——访大连理工大学教授、“地球大龟裂”假说提出者唐春安

尹超 唐春安

中国作家网 尹超

中国作家网 尹超：科幻与科学假说之间有什么共性和区别？

唐春安：我是一位科研工作者，对科幻其实算门外汉。之所以近期涉及科幻，是因为有电影人和文学创作者对我的“地球大龟裂”假说感兴趣，正努力将其搬上银幕和出版科幻小说。简单地说，科幻应该是可以超越某个科学原理，延伸出更大的科学想象空间的。科幻可以虚构一些不需要特意去证明的“科学幻想”。但好的科幻作品原则上应该尽量不违背科学原理，否则就不是科幻而是奇幻了。科学假说则完全不同。科学假说是人们将认识从已知推向未知，进而变未知为已知的一种思维方法，是科学发展的重要形式。科学理论发展历史就是假说的形成、发展和假说之间的竞争及更迭的历史。科学假说是严肃的科学探索的结果。尽管只是假说，难免存在某种主观推测，但必须是基于逻辑的科学推演，是一种思辨的自然结果，是一种可以通过设计出某种验证实验或方法进行证实或证伪的学说。

唐春安

中国作家网 尹超：您认为，基于科学假说创作的科幻作品，其最大的魅力和价值在于什么？您关注过科幻文学或者科幻影视中基于假说创作的这类作品吗，能否举例介绍一下其中的代表作？

唐春安：目前，有团队正在创作有关“地球大龟裂”科幻电影和小说。我感觉到，其最大魅力在于科幻作品将我在假说中推演和推测的场景，用动感图像或鲜活文字更加丰富地展现出来了，其价值是可以让更多的观众或读者从娱乐中理解科学假说，让科学探索走出象牙塔，让普通的科学爱好者产生兴趣，推动更广泛的思考。我认为这是科学假说通过科幻传播的最有价值的一项功能。科幻研究学者吴岩教授指出，科学家的科幻未来主义，是科学家从事科幻创作的重要动力，以往的科学普及理论在这个地方已经过时，必须站在新的时空状态下审视科学家作品的价值与作用。就我个人来说，将“地球大龟裂”用动漫加故事的形式展示给大众，是一件激动人心的事。我相信魏格纳时代如果有这种表现形式，也许他的大陆漂移学说百年前就已经传播开了，不会因为学界的打压而被雪藏了半个多世纪。

非常遗憾，除了看过一两部科幻电影，我对科幻作品实在关注太少。倒是我们中国岩石力学与工程学会的一位老前辈、中国科学院、中国工程院双院院士潘家铮先生，是被誉为“水电巨匠与科幻大咖”的奇才。《地球末日记》《一千年前的谋杀案》等科幻小说集，使他获得了中国新闻出版领域的最高奖——首届中国出版政府奖的殊荣。

中国作家网 尹超：基于科学假说的科幻文学作品与其他门类的科幻作品有什么不同？它的特点是什么？

唐春安：我认为，最大不同在于，科学假说的提出者希望科幻作家能够真实、全面地在科幻作品中反映他的科学理论。这对科幻作者来说，是一种挑战，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假说已经给了科幻作者某种创作约束，限制其想象空间。因此，基于科学假说的科幻文学作品，首先科学假说本身应该具备充沛科幻想象空间，可以为科幻作者提供更多创作灵感。这就需要科幻作者具备充分发掘科学假说中的科幻元素的综合能力。一部优秀的基于科学假说的科幻作品，不仅应该使观众或读者在接受过程中产生强烈的愉悦感，更应激励观众或读者的观后思考，能够形成观后话题。准确说，科学假说的提出者希望通过科幻的形式让广泛大众了解其科学理论。

中国作家网 尹超：科幻一直被称为是一种思想的实验，科学假说能算是一种思想的实验吗？您觉得科幻、科学假说与思想实验之间的共同点和不同点是什么呢？

唐春安：我不知道科幻被称作思想实验的内涵，但我要更加强调科学假说就是一种深刻的思想实验，或者我更想说是一种科学思辨。我们有一些科技同行，在赞扬我的假说的同时，经常会发出“要是能够用实验或证据证明就好了”的感叹。言下之意，假说再好，不能证明有什么意义？这其实是对科学假说价值的误解。提出科学假说本身就是科学，是科学探索的重要方面。提出科学问题和解决科学问题是两个不同的学科范畴。据说爱因斯坦曾抛出过“提出问题比解决问题更重要”的宏论。暂且不论谁更重要，但因提出科学问题而得名的科学家比比皆是。哥德巴赫猜想就是实例。哥德巴赫1742年在给欧拉的信中提出了一个猜想：任一大于2的整数都可写成三个质数之和。但哥德巴赫自己无法证明它，于是就写信请教赫赫有名的大数学家欧拉帮忙证明，可直到去世欧拉也无法证明。这并不影响哥德巴赫因猜想而闻名。如果说，解决科学问题，需要有科学实验或者科学观测来证明，那么提出有科学价值的问题乃至形成假说，的确主要是基于思想实验的成果。科幻很难与科学假说进行这种比较。科学假说需要有缜密科学思维、严密逻辑推演、严格科学原理三方面的支撑。

中国作家网 尹超：通过科幻作品来传播科学假说会对大众科普与增加对科学的热爱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唐春安：通常，科学假说的传播只在科学家和学科层面，并因科学家或者学科对科学假说的认可度不同，传播范围相异。有些科学假说因为缺乏主流的认可，未能得到传播，从而很难像科学理论那样通过科普途径传播给大众。因此，对于科学假说来说，科幻可能是一种非常妥帖的传播途径。甚至我认为，科学假说的提出者，应该主动地与科幻作家合作，联袂打造精彩的科幻故事，将科学假说融入科幻故事中进行传播，也许可以激发大众对科学的热爱，甚至激励更多科学家进一步探索科学假说。

科学理论融入科幻是防止伪科幻的重要保障。科学家参与科幻创作，将推动科幻从纯娱乐功能提升为借助科幻的娱乐功能促进全民科学素质提高的重要途径。科学家更应积极参与科幻创作，主动占领科幻这个理想的科学假说传播舞台，不仅为自己的科学探索成果提供非学术传播平台，也促进了大众对科学的热爱，吸引更多人参与科学探索的热情。

中国作家网 尹超：“地球大龟裂”是您研究和探索的一门科学假说，您觉得什么样的科幻作品适合将它融入其中并加以传播呢？应该以怎样的方式或者通过何种手段融入和体现呢？

唐春安：“地球大龟裂”是一个关于45.6亿年地球演化历史的新说。它所涉及的地球大事件包括板块起源、超大陆裂解、雪球事件和生物灭绝等，尤其该假说中有关地球未来还会出现大幅度冷热波动的推论，给灾难类型的科幻作品创设了阔大的写作空间。用写实手法展开“地球大龟裂”相关的科幻故事创作，更适合传播假说。让观众从科幻故事中感受科学假说的基本内涵，让科幻作品承载一种科学假说的传播功能，使科幻作品促进科学探索、提升科学素质。

中国作家网 尹超：历史上有众多的科学假说，比如说“恐龙灭绝之谜”、“平行宇宙”、“生命的起源〞，有许多都未能被真的证明，但是却在科幻作品里面频频出现。这样的科学假说在文学作品里应该怎么去体现和融入？

唐春安：科学假说往往有自己封闭自洽的理论框架。尽管未被证实，科学假说也是一种独立存在的科学探索成果。只要科幻作品遵循原科学假说的基本原理或理论框架，并融入一个能够打动观众的科幻故事，就是一部好的科幻作品。

中国作家网 尹超：很多科学假说最早是出现在科幻作家基于科学的幻想文学作品之中，之后才被科学家发掘和研究成本成为一门科学假说。您觉得科幻文学作品对科学假说的形成，有多大的作用呢？科幻作品是否对启发和引导科学家探索未知有积极作用？

唐春安：科幻作品对启发和引导科学家探索未知的积极作用，最好的例子要属科幻电影《侏罗纪公园》。古生物学家徐星教授认为，这部科幻电影激发了越来越多的学生从研究哺乳动物化石转向研究恐龙化石。甚至《侏罗纪公园》被认为影响了学科研究的方向，使死气沉沉的恐龙研究过渡至有血有肉的恐龙研究，从研究恐龙蛋里的DNA 发展到用古DNA复活猛犸象。

中国作家网 尹超：就目前的众多科学假说来说，你觉得哪一些科学假说最值得被科幻作家书写？最值得去借科幻文学作品传播的呢？请给科幻作家们提供一些素材。

唐春安：与自然或宇宙相关、具有宏大叙事可能性、可以展示跌宕起伏重大地质事件的科学假说，应该最值得科幻作者书写。具有重大挑战性或划时代意义的科学假说，最值得借助科幻文学作品传播。随着中国涉及上天、入地、下海的深空、深地和深海科学技术的发展，上至月球，下至海沟，都为科幻作家提供创作的新题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