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没有月亮的晚上响起；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望，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席慕蓉《乡愁》）莫说乡路长，再长也长不过游子的思念；莫说天涯远，再远也远不过游子的目光。本文作者贾红松老师怀一腔故乡情愫，站高望远，上下几千年，纵横捭阖，驰骋想象，从国写到家，从大写到小，为老家白杨镇谱写了一曲千年颂歌。借助田俊换老师的倾情演绎，此文读来感人至深！因篇幅较长，我们将分四次把全文呈现给读者朋友们。
土
古老的河流从远方裹挟着泥沙奔腾而来，兴许累了，泥沙沉积下来，变成沃野。强劲的西北风掠过黄土高坡，漫天灰尘飞越关山，飞不动了，落在顺阳河两岸的沟沟坎坎上。
黄土厚重深沉，几万年沉淀，几万年堆积，取不竭，用不尽。
挖撷黄土，拢成小山样一堆，撒上麦秸麦糠，闷水泡透，脚踩耙搂，和成软硬适中的泥，再将木模子填满泥，脱成宽厚规矩的长方形坯，撤去木模子，让坯在太阳地下曝晒几天，干透僵，撬起来，一捧黄土变成了盖房垒墙的泥坯。
高高隆起的烧窑升腾着炽烈火焰，黄土做成的柱窝砖、简瓦、滴水、脊兽相继入窑，黄土像被施了魔法，经匠人一番揉搓扭捏，入窑土色，出窑青灰，一件件透着拙朴灵性。
房檐下的土坯墙上挂着红透的辣椒串，金黄的玉米棒子，紫皮的大蒜，还有几件农具。黄狗卧在大门口，黑猪趴在圈里，青骡子五花马拴在槽头，牛在有滋有味地反刍，鸡鸭在院子里悠闲地踱步，袅袅炊烟从院子一角升起，花儿一样袅然融入蓝天白云。黄土为乡村润好了底色，广袤的原野像打翻了的调色盘，一季盈绿，一季火红，一季金黄，一季雪白。
女主内，男主外。黄土地上生活的人，身板硬朗，心眼实在，一倒头，囫囵觉能睡到天亮，端一碗土灶烧出来的饭菜，远远一股扑鼻香。
半晌时，蒸好的热馒头，噗好的荷包蛋被女人们送到打坯场，男人们撂下家什，围坐一起，吸口烟，喝口茶，吃点鸡蛋，嚼点馒头，打句哈哈，说点段子，热呵呵的感情在打坯场上暄腾腾地弥漫着。
年轻后生铜铸般的胳膊一甩开，汗珠子啪嗒嗒花瓣一样绽放在泥土上。羞涩的姑娘走近他们，大胆的闺女亲近他们，明艳艳亮灿灿的太阳底下，秋波荡漾，黄土地上汗津津地生发着最淳朴最缠绵的爱情。
挖土、拉土、和泥、脱坯、垛垛，哪一样都是力气活，从筹划建房，到乔迁新居，一个流程下来，小户人家差不多得两三年。二婶家人丁兴旺，四个肩宽腰圆的小伙子打头阵，七大姑八大姨齐出动，谷雨扎势，小满收尾，三间轩敞大瓦房吹糖人似地建成了。
“啧啧，男娃多，好哇！亲戚多，好哇！”见大伙儿眼羡，二婶嘴咧的葫芦瓢似的，走路昂首挺胸，仿佛一只领着一群叽叽喳喳叫唤鸡仔的芦花鸡。
打好的墙坯怕雨淋，垛顶用谷杆遮盖严实，再抹上一层黄泥，一垛垛码放在场院上。没上墙之前，厚实的坯垛是麻雀、老鼠和我们的乐园。麻雀躲进垛缝里孵出一窝蛋，老鼠爬进垛缝里生下一窝崽，我们挤进垛缝里躲迷藏时，顺手拿走热乎乎的麻雀蛋，抓出没长毛没睁眼光着胴体叽叽叫唤的小老鼠崽，大人见了哈哈一笑，瓦片头上轻轻敲一个糖栗子，夸我们：不譲，知道除四害咧！
泥坯出力流汗或者邻里搭把手就能备齐，盖房用的砖瓦、滴水、脊兽得花钱买。砖瓦质量的好坏，多多少少彰显着庄户人家的殷实程度，房檐滴水和脊上瑞兽的孬赖，或高或低标注着不同人的不同身份。两家媳妇当街吵架，分劝不开，翘着一撮白胡子的二爷拄根拐杖来了，抬手指着闹得最凶的媳妇训斥一句：“人家房脊坐两头狻猊，你家光脊没兽，赤巴脚上房，不嫌害臊，闹啥咧？”
那媳妇望一眼二爷，低垂下头，赤红了脸，一声不吭扭身便走了。揭皮扇脸，抖搂家底，看似粗暴无情，却比那些礼义孝信的教条顶用，乡村里的道理啊，有时候，谁能说得清掰扯得明呢？
地面铺砖，墙角起灶，屋头盘炕，新房子里似乎哪一样都离不开黄土。一切铺排停当，竹箩头里装满新鲜黄土，吊上高高的梁头，静等披红挂绿的新娘进门。踩了红布，跨过火盆，摘下房梁上的竹箩头，注定女人这一辈子嫁给了黄土，也注定女人生养的孩子沾染着泥土的气息。
我带着一身泥土气息，离开乡村，走进城市，缱绻街头闲坐喝咖啡时，仔细端详手里的拿铁，恍惚如一杯被日光磨砺过的黄土，那样安静醇香，那样淳朴绵长。
无数次夜半梦回，竟觉得身下睡的不是席梦思，而是爹一手盘的土炕，身处的不是高楼居室，而是娘的土墙瓦房。
那些集土成房的日子渐行渐远，如同撕去的一页页日历和母亲鬓角的一根根华发。
二婶早已没有了当年的神气，佝偻着腰叹气：“哎！哎！养儿防老，谁说的？都是骗人鬼话！”
故乡那厚厚的黄土还在，只是赤膊的年轻后生们已背着行囊一个个去了远方。
依然有人眷恋黄土。那天参观博物馆时，一组名为《黄土地》的泥塑深深吸引了我，熟悉的院子，熟悉的碾盘，熟悉的猪圈，熟悉的玉米、辣椒、大蒜，熟悉的农具，熟悉的父老乡亲……泥塑的作者正好在，90后，美院毕业。
“农村出来的？”我问。“是咧！”他答。
还想再问点别的，他已匆忙离开，留给我一个真实却有点恍惚的背影。
作者简介：贾红松，70后，宜阳县白杨镇人，法律工作者，洛阳市作协会员。文学作品散见《海外文摘》《散文选刊》《河南文学》《西部散文选刊》《牡丹》《人大建设》《民主与法制》《河南法制报》《青年导报》《洛阳日报》《洛阳晚报》等期刊报纸，中宣部“学习强国”河南平台、“党报头条”等主流自媒体，团结出版社出版《岁月悠然》文集一部，散文多次获奖并被拍摄为电视散文。
主播简介：田俊换，网名田添，宜阳县白杨镇人，白杨镇五区学校教师，人生信条“努力做好自己”。
（编辑：白杨写作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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