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山防御作战轶事
前 言
1985年8月初 我所在部队(工兵十四团)正在兰州市搞“军民共建”修建兰州市天水路北端黄河边(右岸)的雁滩公园 ,突然接到军区参战的预先命令 ,紧接着部队撤回到青海省西宁市的驻地,随后部队进入全面的战前强化训练。每天,全副武装5公里越野、战场紧急救助训练、各专业兵种对设备进行全方位的修复保养。我所在的三排由于新兵多,排长党阳安专门开课学习机械原理,风、油钻使用保养,电火雷管的使用、军事地形学及爆炸专业科目训练。除了专业的技能训练,还利用休息时间给新兵教授搏斗、摔跤技术,强化身体素质和极端情况下的生存技能。另外,部队还邀请青海省公路情报研究所的两位高工给我们讲解云南、越南的气候、地质及亚热带雨林地区的主要特征及应对对策,详细介绍红壤、沙质粘土、岩石分类及硬度,旱季雨季泥石流的特点,公路的修护养护,让我们驻防西北的军人了解了大西南的一些自然情况,从概念上对西南的自然状况有了初步地印象,营房每晚都放战争影片,战友们个个斗志昂扬,我们排抓紧学习爆破专业知识,牢记装药量、飞石安全距离及计算方法等。
出征的日子一天天临近,12月下旬的某一天,我剃了光头明志并向指导员路建荣递交了请战书,路指导员还批评了我一通说不该剃光头,我强辩说打仗了,万一头部负伤省得救治时给救护人员添麻烦,指导员当时说全连指战员必须毫发无损,齐装满员,胜利完成任务,安全返回。(后来在战场上,在路建荣指导员和陈麦顺连长的精心指挥下,全连官兵无一伤亡)。
我在留置的行李中写了一封遗书,主要内容是用岳母刺字的典故,对父母亲讲忠孝不能两全,为国尽忠,父母不必太伤心,弟弟也可从军,我尽忠了,弟弟妹妹要尽孝; 如果我在战场上失去双腿、双眼或双手,将立即结束年轻的生命,绝不给父母弟妹增添负担,也不给社会增添负担以及个人肉体和精神上的痛苦;当家人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化作南疆的一捧红壤,永远守护在西南的边境线上。
轶事一 南进南进
1986年3月初,西宁市政府在火车站举行了隆重的欢送出征仪式,站台上全营官兵个个斗志昂扬,意气风发,团政治处宣传干事王联社代表出征将士发言,热情的西宁相关单位、市民给官兵佩戴光荣花,不停地给战友们的挎包里装鸡蛋花生瓜子糖和鞋垫,战友们的挎包都被装得满满登登。汽笛长鸣,一列闷罐列车徐徐离开西宁车站,经过四天三夜,我们一路向南一路减衣,从寒区的棉服到了春城的夏装,从严寒的大西北青藏高原的冬季(零下20度)到了温暖的大西南云贵高原(20度左右)的春城昆明。
休整一天后继续南进,我们从火车行进转化成摩托化行军,长长的车队一路南下,各路口执勤的交通警察都敬礼致敬,地方车辆全部让行,没有行人车辆的加塞抢道。记得过开远市后,经过 一条20到30公里的长坡,这是我至今走过最长的大坡。
过了麻栗坡县城,军事管理哨卡越来越密集,沿路的炮兵阵地散落在公路两旁,行进中突然听到爆炸声,惊得大家心惊肉跳的 ,毕竟我们都没有听到过炮弹真实的爆炸声,不由得俯身趴下,不远处的山头升起一股烟尘,车辆继续向前 ,大家互相安慰一下,远处再有爆炸声在山涧回荡时,我们已不再害怕。
大约20点左右,我们班直接进入到坝子采石场旁的竹棚房,大家分别打扫卫生、寻找水源、安排住宿、排班值勤站哨,初到战场周边什么情况都不知道,我安排两人一班站岗(一个老兵带一新兵),全部暗哨,执哨人员每人一把56式冲锋枪,弹匣两个上满60发子弹,子弹上膛,关闭保险,保持十二分警惕,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暴露暗哨位置,更不得随意开枪。休息人员30发子弹满匣,子弹上膛,关闭保险,手榴弹两枚放在枕边,弹盖打开。安排完后就着稻田的流水 ,大家痛快地洗了一下澡,洗去一路尘土和汗腥,马灯拧到绿豆点的光亮,一路劳顿,除了站岗的大家都进入了深睡眠 。我一夜未眠,和徐谋斗值头班岗,两点、四点叫战友换岗哨,带人到哨位换哨,叮嘱打起精神,不要睡觉,我躺在床上在想未来一年怎样干好本职工作,怎样让我的战友英勇作战、平安而归,至少今夜不要出现任何情况,直到天麻麻亮才似睡非睡得眯了一会儿。
轶事二 采石备料
第2天早上8点多,陈麦顺连长、路建荣指导员、三排长党阳安、一、二排排长、志愿兵谢九贵给我们带来了早餐,匆匆吃过,我们十几个人到采石场进行了实地侦察,并到作业面进行了踏勘、步量、目测。下午时分,全连的人员都搬了过来,同时各种器材都运了过来,还带一台柴油发电机。
第3天早上,排长党阳安带领三排两个班到采石场作业面开始正式作业,抬着笨重的柴油钻机(大约60到70斤左右,每个班两台),排长先选点打眼位置,用一米杆进行打眼。
这个采石场的岩石是硬度很高的麻片岩,半个多小时才能完成1次打眼作业,几台钻机同时作业,每打20个眼爆破作业一次。采石的作业流程是选址、打眼、装药、填埋、布线(电雷管、火雷管用导火索)、启爆、排除哑炮隐患、清理作业面所有炸裂松动石块,撬开并推滚下山体,山下一、二排人员收集石块送入碎石机进行粉碎作业,成品标准是3x3x3(大约核桃大小),每天完成两次炸石任务,党排长安排我带新兵孟军负责装药启爆。电起爆的优点是同时爆炸、威力大、效果好、采石多,缺点是每次爆破后飞石把电线砸成了碎节,三四天一盘卷电线已短的到不了荫蔽处了,浪费较大。收工后,我把情况给党排长作了口头汇报,党排长也认为用电雷管起爆,电线浪费太大,没过几天全部改用火雷管起爆 。
1、让钢盔
不几天,两盘卷电线不能再用了,由于山里采石场属于无人区,收工后电线盘起来就放置在隐蔽处,有一天当装置药完成后,电线的长度不够到隐蔽处,我与孟军的起爆位置与爆破面平行,我们两人蹲在70度的峭壁上,孟军未戴钢盔,我把钢盔戴在了孟军的头上,说注意飞石,准备起爆 ,1-2-3起爆,话落声起,爆炸成功,同时“嗵”的一声,一块大约40斤的石块落在了我右脚前10厘米处,土壤被砸下去13到14公分,惊得两人脸都白了,有惊无险,要是砸在头上当场就挂了,砸到身上任何地方都会严重伤害 ,以后每次起爆作业都戴上了钢盔 。
2、排除哑炮
火雷管的缺点是不能同时瞬间起爆,威力相对较小,导火索平均燃烧的速度是96厘米每分钟,起爆时大家同时计数统计爆炸声,防止哑炮,为了减少爆炸时间差,使每个炸点从第一个拉管到最后一个拉管撤离的安全距离所用的时间,我都经过了认真的计算,因此每天根据现场实地测算撤离时间,倒算出导火索的裁剪长度。
某一天下午作业,起爆后统计炸声,有报19声有报18声的,平时都是20声,而山下人员按惯常,炸声过后就进入搬运流程,我在山上喊了几声,山下由于河沟流水声听不见,我带杨旭海同志立即冲到炸点去,查看并排除哑炮,乱石、虚石拖延了我俩的进程,上边慢一秒山下就多一分危险,猛然发现一小段导火索还在冒烟,我竭尽全力反身用手做喇叭状大喊下边的人员撤离,杨旭海也随我大喊撤离,下边人员听到喊声迅速撤离出现场,我俩则面朝崖壁背对炸点,两三分钟后,我转身冲到炸点处,拉出了正在冒烟的导火索,雷管与炸药分离,隐患排除。原来是导火索外绕棉线在燃烧,导火索内没有药,这段没药的导火索大约15厘米左右,原因是什么?至今不明白(裁剪导火索及装雷管时两端都是有药的),哑炮隐患排除 ,山下一、二排继续进场作业,我在山上腿有点不听使唤,有点发软,坐在乱石上心脏跳的嗵嗵嗵的,我自己都能听见。
在陈连长、路指导的精心组织指挥下,我们全连官兵用一个月的时间圆满地完成了上级下达的1500方采石备料任务,当时条件比较艰苦,没有手套口罩等防护措施,每天最轻松的就是上、下午收工后在采石场下边的河沟里洗澡,鼻腔口腔耳朵指甲缝里全是黑灰色的粉尘,努力地咳嗽几下,气管里的黑色黏痰都吐了出来。
党排长还带我在河沟里找了一块大石头大约有3立方米,打眼,用两节TNT炸药就炸开了石头,用药少,爆炸声也小,威力大,他说 这也是他第一次进行水压爆破。采石备料工作完成后,我们连主要维护从坝子0公里到老山主峰的道路保障任务,修建排水沟、过水路面、桥涵洞的疏通、挡土墙,道路的拓宽、护坡的维修、坡道降低以及及时处理滑坡落石落树垮塌地段等日常道路修建保养工作,标准是四级石子公路,战区的道路因战而建,因山地势而建,急转弯多,转弯半径不够,坡陡路窄的地方随处可见,常有重型车路过,路面毁坏严重,需及时修复,保障道路的畅通无阻及行车安全。每次有军事行动前,我们都用细料把路再铺一次,以保障 上下行车平稳行驶,减少颠簸。
轶事三 抗洪抢险
1、烈士后运
从7月23日开始,战区连续暴雨,河水猛涨,眼见驻地周边的山上有垮塌现象,河沟里混沌的泥水咆哮中裹挟着山里的腐植败叶冲向下游,空气中弥漫着山岚瘴气的腐臭味。
第四天,听说二连发生垮塌,猫耳洞、帐篷被山洪冲垮,牺牲了几个人,晚上,我接到通知,第2天用担架运送烈士遗体到麻栗坡进行火化。我立即告知全班战友,明早多吃点,每人多带几个馒头,准备够两顿的,饭盒里装些咸菜,水壶装满,轻装上阵,只带水壶挎包雨衣多加1件衣服,全部穿高腰胶鞋并绑上绑腿防止泥沙进鞋,又去炊事班给刘全世班长说多备点口粮咸菜。
第二天早上,天气依然雾气浓重,下着小雨,早饭后,刘洪升教导员带队,我们八人一组,共33人列队为牺牲的二连战友送行,教导员刘洪升呼喊着四位烈士的名字,鸣枪为他们致礼送行。遗体用裹尸袋装好 ,用背包带固定在担架上。但是 ,从山洪的泥石流中施救出来 ,又从老山两公里处到坝子的多数道路已冲毁,运送下来已很不容易,加上泥水泡过,已经三天了,遗体已散发出了味道,我们组抬的是二连蒲城籍的战友王选民班长,他身高1米82,身体健硕,当走到一处小卖店时,我赶忙跑过去问老板有没有高度白酒(当地多数百姓喝苞谷烧),老板说只有三星白兰地,我买了两瓶,让我们班战友每人喝一大口,另一瓶洒到了担架上用来遮盖味道。一路向县城方向走,路上好几处垮塌的地方都小心翼翼地绕过去,生怕惊扰到熟睡的老班长,有两处随山洪冲下来的松软淤泥,深达腰部,抬着担架根本无法行动,我们就把雨衣铺在淤泥上,把担架前拉后推得送过去,常言道:远道无轻重,道路难行,担架越抬越沉,走到平坦处,担架队都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喝点水换人继续走,开始时是20分钟一换到后来5分钟一换,沿路的炮阵地垮塌,152、130大炮冲到河沟的随处可见。越走越累,地势平缓了许多,我的右脚高腰鞋里终于灌进了泥沙磨得脚生疼,在一处稻田边赶紧脱鞋洗脚,右脚的袜子磨烂了,脚底几个泡,双脚都泡白了,右脚丫被细沙磨烂。走了大约四个小时,终于走出了山,前面团里接应的两辆卡车也是强行开到不能再开的地方等待我们,我们每个人都成了“泥猴”,烈士遗体依然保持干净,接应人员接手后,送火葬场。我们一行33人是人工担架送四位烈士最后的见证人。四位烈士,永别了!
我随车向团部走,快到县城时,路也平宽了许多,汹涌的盘龙江翻滚着土红色的浊浪冲击着左岸平坦的开阔地(右岸进山,路高),大水漫过河岸,整排的汽车只露出一点蓬杆,山洪暴发,泥石流到处冲击,一片狼藉,真是满目疮痍,惨不忍睹,大自然的力量太强大了 。
2、陈连长神奇命令(三班副班长郭新利口述,徐佐中整理)
抗洪抢险开始了,所有人员除了带镐、锹之外,每人背一桶柴油给沿路抢通道路的机械供油,履带推土机、轮式推动机、平地机、挖掘机、装载机全部连续作业,人停机不停,一路向前一路向后,哪里险情严重机械就冲在哪里,人工干一些机械干不了的活儿,全是体力活。一天中午,快一点了午饭才送了上来,大伙正准备吃时,陈麦顺连长过来了,周围看了一下跑过来命令大家别吃了,声音不对,立即转移。我们提着行军锅就向后撤刚走出约50米,后面的山体垮下来了,我们都心有余悸,多亏陈连长年龄大、经验多,挽救了一个排的生命。
3、一颗牛皮糖的故事 (口述赵崇选,整理徐佐中)
机械干不了或到不了的地方全部人工作业,有一天中午2点多,我们排实际是七班八班两个班(九班驻扎在南瑯),清理完一段泥石流路面,卡车才艰难的上来接人,上车后大家又累又饿又渴,我饿的眼睛冒星星,七班长徐佐中从挎包里拿出一把糖给大家一人发一颗,说糖不多,一人吃一个顶顶饥扛上半个小时就能吃饭了。我清楚的记得,徐班长给的是牛皮糖,棕黑色的里边有松籽仁,这是我今生吃得最香甜的糖 ,一辈子都忘不了,特别是在那种恶劣的环境下,徐班长还不吃独食。我记得徐班长当时身体不太好,常备一些零食,当时驻采石场的时候,有一次连下了几天雨,他们班还开小灶吃鸡肉罐头,他班战士说班长常在困难的时候与大家分享食物。
轶事四 驻守662.6高地
1、驻守高地
86年11-12月间,我奉命带领全班驻守662.6高地,三岔路口边有一个工字钢工事,我们八人主要负责一条通向老山主峰的道路维护,一条通往 200米外步兵阵地的道路,隔两三天,连里送上来一些粮油蔬菜,自己生火做饭。
这个工字钢构工事内阴暗潮湿不通风,床铺刚能挤下八个人睡觉,配了两盏马灯,我对副班长王银方说,咱俩分别睡在两个出口,让战友睡到里边,一人一把冲锋枪,两个绑在一起弹匣装满,子弹上膛关保险,手榴弹弹盖打开,放到头顶工字钢的槽里,晚上随手摸到,两盏马灯拧到最小放在脚头,人头朝外,一旦有事拿枪就打,别被越南特工袭击了。
12月28日大约7点多,我教战友们摊煎饼,一人摊几个都学学,两个煤油炉,一个摊煎饼、炒菜,另一个熬了稀饭,做了三个菜:一个黄豆芽炒粉条、一个炒洋葱、一个醋溜洋芋丝,正准备开饭,工事外人声噪杂,什么情况?出来一看,大约有50到60人左右,他们全副武装,在说着什么事,其中过来两人说班长,有水没有?我听口音像是陕北的,我说有,工事里有两个8磅的热水瓶,一个大号烧水壶里常有烧好的凉白开 ,我要求我们班轮流值班,值班人要保证值班当天的饮食、开水、安全等,所以随时都有热水和凉白开,他俩人进来后,我问你们干啥呢?其中一人答我们是139师侦察队的,前出潜伏侦察5天了,今天傍晚撤了回来。我们班战士递过热水瓶,他们就给随身的水壶里灌,边灌边说5天了没喝一口热水,没吃一口热饭。我问你们撤回来在这里干啥?他们说等车接他们回去,我问,听口音是陕北的,一个回答延安的,另一个榆林的。这时又有两三人过来要水喝,陆续六七个,就把水壶水瓶都给他们了自己灌,杨旭海、徐谋斗、张小军忙打开炉子再烧水。
其中一人看到我们小桌上一摞子煎饼三大盘菜,说班长你们伙食还不错,看到他们挺辛苦,又是前出潜伏侦查,危险性比我们高许多,我说你们几天没吃热饭了,先吃点垫一下。这几个侦察兵也不客气,每人吃了两三个煎饼卷菜,三下五除二,一阵风卷残云吃了个精光。这时外边有了车声,上来了四辆卡车 他们的队长喊话集合,他们匆忙出了工事,临走每个人都给我们敬礼致谢,他们走后,我们重新摊煎饼做饭。
我与战友们边做饭边交流,战友们都非常大度,说他们更危险,我们晚些吃饭没事,这就是我可爱的而朴实的战友 。我想:昔日侦查队的延安籍、榆林籍战友,你们还好吗?还记得香喷喷的煎饼吗?
2、雷区开路
有一天,驻守老山主峰步兵营部通讯员找我,说工兵老班长,请你们帮个忙,我们上厕所的通道路太窄,怕误踩到旁边地雷,请你给处理一下,我说行,就随他去实地看了一下情况,步量这段有30米左右,路上我说:你哪人?他说是西安东方厂的子弟,小伙子虽然瘦点看着挺精干,说东北味儿的普通话,我说我是西安纺织城的,这真是战场遇老乡啊。由于老山主峰是84年 反复抢夺回来的,各轮战部队也不清楚有多少雷,只能笼统的划出雷区禁行。
第二天收工后,我带班上的战友,携带TNT炸药及其它器材,采用诱爆法实施爆破。到地方后随手砍了三根竹子,每根竹子劈成四条,每条竹片用导火索绑紧固定好炸药,前后左右的安全距离全部戒严 ,炸一次前进一次,每次都能诱爆宽六米范围的爆炸品,大约经过七八次后,全部清除各类爆炸物隐患,步兵兄弟们再也不用担心误踩地雷了。
第二天上午,营部通讯员送来一箱子弹一箱手榴弹表示感谢,还说 你们炸药多子弹少,等打了胜仗,你们可以鸣枪庆贺。现在看来,这是唯一一次接手的“私活”,而且还收到了“回扣”。
3、紧急救助
从0公里到老山主峰的急造军路,本来就弯多、坡陡,路面狭窄,许多地方转弯半径不够,道路因山势和战争因素,既要考虑畅通性实用性,还要考虑隐蔽性安全性 ,所有这些条件约束下,只能牺牲坡度和转弯半径。从主峰下来 第一个直坡大约35度左右,长约40米,紧接着急右后转弯 30米左右 ,下来是急左方向,都是单行道。某一日接到命令,为老山主峰道路拓宽、降陡、缓转弯的工作任务。12月1日,我们班在2号点沿线打了10个炮眼,按计划计算好硝铵炸药的用量进行填埋,道路两端的警戒已完成,我站在2号位正准备下令拉火起爆时,3号位的一班长徐亚军突然大喊“七班长快跑”,一班长的喊叫声已经变调,我刚跑出几步就听到头上喀喇喀喇声,紧接“嗵”的一声,旁边的山涧内一个车轮飞滚而下,车轮跳跃时听到两声爆炸,想着是碰到地雷了,我停步后看,一辆卡车倒栽在路边,车身2/3悬在崖边,我赶紧召集我班战士提铁锹十字镐过来观察,一米开外看车里没人,我心里骂到见鬼了,车里没人怎么下来的,想砸死我?位置就是我刚站的2号位对面,车窗的4块玻璃都没坏。我贴近车窗往里看,两个人头向下屁股朝天,妈呀,正副驾驶位各坐一人,都穿着迷彩服,玻璃反光都是绿色植被,所以远点看不清楚,用锹、镐分别把两扇门撬开,先拉出右边副驾上的人平放在地上,查看没有外伤。再拉左边驾驶员,拉不动,车辆顶部严重变形,方向盘顶住驾驶员胸部,驾驶员一口一口向外喷血,前风挡被全部染红。我指挥 3号位徐亚军班长开推土机下来,用铲刀右顶端一点点伸到车辆保险杠处缓缓挑起,试图放松一下方向盘对人的压力;如果挑得过猛,害怕把车掀到山涧里,挑得过轻起不到作用。而推土机铲刀仅仅能伸到卡车保险杠10厘米处,轻轻一挑,由于车身是倾斜的,保险杠从铲刀处滑落,整个车头再次摔到地上,方向盘又一次重重地挤压驾驶员胸部,驾驶员被压的喊了一声“妈呀”,一口鲜血喷射到风挡上,鲜血随呼吸泊泊地向外流着,我们班的战士干看没办法,这时二班秦恩志开轮式推土机赶来支援替代一班长,日式推土机操作方便、机动性好、更灵活,我说继续把铲刀伸进保险杠,争取把车拉回来点再挑起,害怕车毁人亡。秦恩志驾驶的日式推土机铲刀比履带推土机窄一点,能多伸进保险,在我的指挥下,铲刀轻轻地进入保险杠底下,不断调整角度 ,终于能伸进去20多公分了,起挑,卡车头部慢慢离开地面,车顶的压力骤然减轻,人与方向盘之间也松动了些许,我对秦说不敢再动了,保持这个状态,再拉驾驶员还是拉不动,又拉了一下坐垫,坐垫能动却拉不出来,但是坐垫下的弹簧能看见,手也能伸进去,我拿爆破钳一根一根剪断坐垫弹簧,抽出坐垫后有了十多公分的空间,这才把驾驶员拉了出来,驾驶员已进入半休克状态。这时有两个战场巡回女军医过来了,检查了伤员的伤情 ,正驾驶除了喷血没有其他外伤,副驾驶右小腿骨折,左前胸有10×10×3左右的肿包,女军医给伤员用竹片绷带固定了副驾驶右小腿,她说快下送吧。六班驾驶员把车开来,没有担架,我们八人分两组对向坐在车上,把两位伤员平放在我们腿上,以减少车辆行驶中颠簸对他们造成二次伤害,二连的刘海涛班长站在驾驶室旁,挥舞着白毛巾狂喊“让道让道 ”,主峰上有个指挥车辆的纠察,赶紧跑到路边嘴里喊着“工兵团的车疯了”,其他车辆、人员迅速避让,驾驶员以高超优秀的驾驶技术,一路疾驰,既快又稳地把我们送到营卫生所,他们初步检查治疗后,立即后送野战医院。
后来才知道,翻车事故的驾驶员是九连蓝田籍战友程建军,一个月后康复重新回到战位。副驾驶的是九连武功籍战友梁勇海,全身瘫痪,2014年在武功老家去世,武功籍参战战友多次去探望,去世后全部参加追悼会。
原来,八连给139师承建主峰屯兵工事,完工后,他们拉了一车钢模板,汽车刚起步,汽刹失灵,车辆在陡坡上快速下滑造成事故。 (主峰上巡回救治的女军医应该是四医大毕业的一等功臣刘亚玲,这是电视专访中看到长相、经历、时间线及事迹一致的人)。
轶事五 探望学弟
一天在维护暴露地段的哨卡上,偶然看到一封落款西北一印的信,这封信在邮包的最上面,收信人是张勇庆,我问哨兵:张勇庆认识不?他说认识,就在道路尽头的阵地上。这个张勇庆就在我家楼下住,比我低一级,我想找一天休息的机会去探望一下。
这个哨卡每天上、下午分别放行两次给阵地送给养的车,起雾放行雾散闭卡,河对岸越军经常在雾散能见度高的情况下,用高射机枪平射或山背后的坦克当机动炮轰击,对我方暴露目标进行冷枪冷炮攻击。我方炮兵观察所的高倍望远镜也在时刻盯着对方的隐蔽阵地 ,当然,该地区常常起雾,雾散发现目标时,我方的87直瞄炮、高射机枪也给予精准打击。
五月份的某一天,天气晴朗 ,上午9点50分,越军从某个角度能看清我们二连炊事班帐篷的位置,一炮打过来把炊事班炸飞,幸亏当时炊事班还没有开始做饭,他们一般10点开始工作,就差了10分钟,二连炊事班幸免遇难,当天还借了瑶族老乡四袋大米,日后还了瑶族老乡八袋大米(当然这是后话)。
有一天休息,我买了两条大重九烟和几瓶水果罐头,乘坐送给养的卡车到了421团坚守的阵地,阵地上的哨兵问找谁?我说张勇庆,他打电话通知张勇庆有人探望,哨兵说你沿着战壕走,他在前面等你,我沿着战壕走了5分钟见到了张勇庆,他又惊又喜地说,想不到你过来看我,还有一个董新生,我看到两位学弟非常高兴,董新生是我同学的弟弟,大家见面真有点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我们相互聊聊各自的情况,他们住的猫耳洞低矮潮湿,床板架在距地面十公分的木桩上,我摸摸被褥都潮潮的。张勇庆介绍说,前段时间对面的大青山打冷炮(大青山海拔高,可以俯视他们的阵地),当他发现情况不对转身进猫耳洞时,爆炸发生了,感到屁股被气浪重重的推了一下,进洞后双手垫在屁股下坐在床铺上,心跳的“咚咚”的,怎么手上粘粘的?抽手一看全是血,刚才被推的感觉果真是中弹了,紧接着被送到后方野战医院救治,伤疗好后又回到阵地上,我问重吗?他说就一块弹皮打到屁股上,其他没伤,现在完全好了。我问董新生咋样?董说没有事,我才放心。我问了他们日常生活,张介绍说平时就是守阵地,各班轮流观察前沿,阵地边上支起约2米的伪装网,阵地战壕深1.5米左右,基本能直立在战壕中走动, 偶尔天晴也晒下被褥散散潮气,个人也晒晒太阳,这种机会很少,晚上阵地就封了,阵地前布了许多新式防步兵地雷,直径有5公分,塑料外壳高2公分,另外,还有凹型凸型防步兵地雷,虽然这里潮湿却没有可供饮用的水,每天都是给养车送吃喝,洗澡就用一茶缸水(500克 )加10毫升 (一瓶盖)由军事科学院研制的清洗液,每瓶100毫升能用十次,用毛巾沾湿擦一遍,味道有一点微酸 ,可以起到防蚊虫叮咬和杀菌消毒的作用,更艰苦的地方也更湿热难受,因为没水可洗,许多人都得了烂裆病,只好把裤衩剪开成了“裙子”,好在阵地上没有女兵,大家都一样没有不好意思,“裙子”穿上通风好些,也不摩擦阴部,痛苦减少些而已 。这地方就是蚊子多,大而毒,叮咬人时不吸饱血不松口。还有一种小黑蠓虫吸饱血后有饱满的黑芝麻大,通体黑红黑红的,伤口奇痒,一旦抓挠就感染一片,痒痛痒痛的。
一直到下午第二次给养车上来,我告辞要走,张、董两位学弟拿出几盒肉罐头一定让我带走,我说我们也有,他俩说开始吃罐头还可以,现在吃腻了,也没办法加热,带回去下边方便加热,阵地上就想吃点蔬菜水果 ,你带的水果罐头香烟太好了 。他俩千恩万谢地送我上车,说怎么也想不到你来看望我们 ,我说方便时候再来看你们,多带些水果罐头。后来我们又换了地方,再也没有机会去看两位学弟,非常遗憾的是唯一的一次机会买的水果罐头太少了 ,战争这么残酷,随时都有牺牲的可能,能否再见只有天知道。
当地歌谣“四个老鼠一麻袋 ,四个蚊子一盘菜”,虽有夸张成分但也说明老鼠蚊子都很大 。我的左脚面也被黑蠓虫咬过并化脓,伤口深有四毫米左右,痛痒痛痒的,营部卫生员用双氧水冲洗,用镊子夹,用棉签都没有办法处理干净,给我一瓶青霉素让我天天撒在伤口上,一个多星期都没好,后来有一天洗澡时,一处山泉水有10公分粗细,直接让泉水冲洗左脚面 ,冲了一会儿脚面的脓点竟然被冲掉了,在凉水的冲击下伤口也不痛,回宿舍后用酒精再次清洗伤口消毒,又敷盖上青霉素粉,两天后伤口开始愈合,至今留下一黄豆大的疤。
轶事六 蓝剑行动(10.14B行动)
10月上旬,我们再次对所有路面铺细料,隐约感到新的战斗快打响了,防炮洞、猫儿洞全部加固清理 。10月14日12:50 万炮齐鸣,炮声隆隆,兰州军区《蓝剑行动10·14B行动》战斗正式打响了。
下午 2点30分左右,一发炮弹带着啸叫声落到我们驻地坝子附近 ,爆炸声震得人心都跳出来了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苦杏仁粉味,舌根都是苦涩的,炸点距我们直线距离30米左右,这是震人心魄无法言述的一种感受。幸亏炮弹落在了山包背后,我们才未有受伤(炮兵讲130、152炮弹爆炸时在半径30-50米平面范围内不被弹片伤害,就会被冲击波震破内脏并七窍流血),第二天,我们在山后捡到一块一尺多长的弹片,大片的竹子被拦腰齐刷刷的削断。
下午 4点20分左右,运送伤员的车辆陆续下送,我们住的地方,道路有50多米非常平坦,可以双向行驶,许多下山的车辆都在这里休息一下,这天也不例外,车停下来后,卫生兵有换吊瓶的也有重新为伤员调整姿态的。我们班的战士早已提前准备了两大饭盆凉白开和10个馒头加咸菜,当有车停下来就送上凉白开和馒头,轻伤的有坐在驾驶室的,重伤的都在车厢里的担架上 ,我所见到的伤员都面无血色,惨白惨白的,我心里想:这些战友都是功臣,为国家安宁付出了鲜血或生命,祝福他们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早日康复!
十一月初每天晚上,连续播放两集《凯旋在子夜》,一首口琴吉他弹唱“月亮之歌”主题曲至今难忘,记得电视剧是十月底完成制作的,先在前线各部队播放了。
【后 记】
对越作战历经十年(1979 —1989),峥嵘岁月至今年已35年,但残酷的战争依然晃若昨日,我所写的轶事也仅仅是在战争中从个人的角度视野所经历的一个个侧面,并没有什么恢宏惨烈的战争场面,甚至我们都没有见到过越军身影,这是兵种、专业与分工的不同,共同的是我们都参加了对越作战。回首往事,这些点点滴滴的凡人小事记录着我们这些血性军人对党和国家的赤胆忠心,战场上像这样的凡人小事,各部队都有许许多多,正是这些凡人小事凝聚着浓浓的战友情谊,我们的热血青春无愧于党和国家,无愧于万里河山,无愧于人民,无愧于军队,无愧于生我养我的父母,用我们年轻的生命和鲜血捍卫了祖国的尊严!
壮士虽暮,肱骨犹健。
若战招,我必还!
若战招,我必还!
徐佐中
~写于2022年7月31日建军95周年前夜
【战友评语】徐佐中战友(1营1连3排7班长,82年12月从西安市入伍)用白描手法,平铺直叙地为大家描绘了三十几年前工兵十四团老山作战的真实画面。虽然是管中窥豹,不能全面展现恢宏惨烈的战争场面,仅从个人视角发现战争中的一个个侧面,但它真实的反应了我团官兵精神风貌和战斗意志。文中的人名地名及所述事件皆为真人真事,无一作假之处。为我团光辉历史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和珍贵史料!(刘振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