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上一杯好文慢品 
巷子里的那棵香樟树上来了个蝉,每天蝉鸣嘒嘒,仿佛给闷热寂寥的天平添了几许生气与响亮。可惜秋凉了,蝉儿飞走了。我舍不下它,它却不一定舍不得我。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在我们老家,都把蝉叫作“家移”,这至少从字面上令人百思而不得其解。蝉的大名,其实在秦晋已经有了,西汉杨雄在《方言》中说,楚谓蝉为蜩,宋卫谓之螗蜩,陈郑谓之螂蜩,秦晋谓之蝉。而西晋郭璞又曾称它为“胡蝉”,这是不是说蝉是外来物种呢?俺不得而知。
在老家,蝉声是与木槿花、南瓜花,还有夜幕降临后,淡淡月色下甜香的金银花等夏花一起到来的。蝉声之美就在静——“蝉嘒门长扃”,这是韩愈的名句。扃是关门的栓,蝉鸣在长年关闭的门户上,苔藓遍地,一片空寂景象。“静曲闲房病客居,蝉声满树槿花疏”,这是张籍的名句。曲房影深,蝉声如歌,独立的木槿花静如胭脂。将蝉声与槐花结合在一起,当然不是许浑的独家发明,白居易就用过多次,比如“满地槐花满树蝉”。而有关蝉声的意象,我还喜欢元稹的“深竹蝉昼风”与“红树蝉声满夕阳”。前者,清风穿行在竹与蝉的光线之间,更有流年的动态。后者,晚霞中布满绵延的蝉声,美化了“乱蝉嘶噪渐黄昏”,变成那样的壮丽,与李商隐的“万树鸣蝉隔岸虹”有异曲同工之妙。除此,也向往齐己的“蜩螗晚噪风枝稳,翡翠闲眠宿处深”的深处。
蝉吟人静,残日旁,小窗明,成了盛夏一种迷人的意境。
捕蝉当然是所有少年的乐趣。我小时候做别的运动不中神,倒是个捕蝉高手。

小时候,我居住在小镇上。每到夏天,便和要好的小伙伴相约去林间捕蝉。捕蝉的工具分为两种,一种用铅丝箍成带把的圆形,绑在长竹竿上,然后找蜘蛛网粘在圆圈上,越多越好;另一种用铅丝箍成带把的圆形,然后用缝衣针把洗衣粉包装袋缝在圆圈上(圆圈的大小根据包装袋大小而定),缝好后再绑在长竹竿上就行了。
捕蝉是需要技术的, 蝉的鸣叫不绝于耳,然而当你循声而去的时候,那声音却会嘎然而止,让你毫无所获。你离开了,那叫声又挑衅般地响彻云霄。生物学上说蝉的听觉不行,但视觉特灵敏。所以一是要隐,即身子隐蔽,动作要隐蔽;二是要准,要一招致“命”,否则,蝉就飞了。
到现在,我仍记得第一次捕蝉的情景。那天,吃过中饭,我带着捕蝉的工具、装蝉用的袋子兴冲冲出发了。走了不远,就见一棵大柳树上好几只蝉正在那唱歌。我蹑手蹑脚地向前靠近,可不知怎的,心无来由地怦怦直跳,尤其是当我举起工具轻轻地向蝉靠近时,心更是慌得厉害,结果,不等那网网靠近,它却倏地飞走,还不忘留下一泊大尿!有了第一次失败的教训,再捕蝉的时候,我首先吸一口气,让心沉下来,然后才向“敌人”发起进攻,果然成功了。
那一天,我一共捕了不下20只蝉,高兴得逢人就显摆。 捉在手心打量,我常常惊讶蝉那么小的身躯,居然能发出那么大的声响,比公鸡打鸣还响,着实令人不解。也许是因为在不见光的泥土里待了4年之久,长成美丽的蝉却只能活月余,故而抓紧有限的时光尽力高歌吧。
其实,真实的蝉鸣,应该是如《诗经·大雅·荡》中的“如蜩如螗,如沸如羹”,羹是粘稠,炎夏越是无风,寂寞蝉越是聒噪。“露饱蝉声懒,风干柳意衰”。白居易的描述其实相对真实,夏日午后,蝉声慵懒,高柳其实被骄阳熏烤成倦容满面,全无光泽。但别忘了,这两句也是在“残照下东篱”的背景下才具诗意的。
在我看来,唐诗意境,都是汉魏六朝发酵的结果。比如写蝉,我特别喜欢昭明太子定下的这个调子:“兹虫清洁,惟露是餐,寂寞秋序,咽哳夏阑。”在寂寞中报秋,“蝉咽觉山秋”;而哳是悲鸣声,在它悲咽中,夏就阑残,将翻过去了。
蝉委实是充满悲壮气息的。李时珍说它经三十日才完成蝉蜕,但我看到另一说法,说它一共要作五次蝉变,前四次都在地下完成,最后一次才钻出地面,带壳攀上树干,将浅黄色伛偻的薄壳留在树桠,上树吸风饮露,成为蝉。
我在北京石景山生活的时候,就曾在大树旁的小蝉洞里挖到过蝉的幼虫。虽未以它为食,但肢裂时有之,那时是没有所有草木鱼虫都是生命而应当保护的意识的,至今想来还有些悔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