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如果意象是花朵,意境就是春天。
2、“一切好诗,到唐已被做完”,这话是谁说的?如果是胡适说的,那是胡说;如果是阿炳说的,那是瞎说。可是,说这话的不是别人,而是鲁迅。但鲁迅此话也当不得真。有人恭维鲁迅的诗,鲁迅回道:“来信于我的诗,奖誉太过。其实我于旧诗素无研究,胡说八道而已。我以为一切好诗,到唐已被做完……”这个语境下的极度夸张之语,能当真吗?

3、“僧敲月下门”,到底用“推”好,还是用“敲”好?有人拿这一千古难题考我。我道:那要看是谁的门了。如果是僧所敬畏的高僧之门,宜“敲”,以免失礼;如果是与之相好的尼姑的门,宜“推”,以免惊动风月。
4、新诗创世何劳胡适尝试?古人早有白话诗,唐宋词及元曲已不乏白话诗,明清歌谣已多白话诗、自由诗,学堂乐歌的歌词有的已是新诗,十九世纪下半叶以来译诗已有白话诗,南社诗人已有白话诗、自由诗。胡适的历史功绩仅仅在于打出了“白话诗”的旗帜,他拿不出白话诗的典范之作。五四时期如果不是由胡适来作“鞋样上总还是带着缠脚时代的血腥气”的《尝试集》,而是直接从中国历代白话诗歌的创作及翻译中,精选一部《中国白话诗集》,集中展示一批成熟的、不乏经典意味的白话诗佳作,那对于现代新诗的启迪和示范作用一定会好得多,对于迅速奠定新诗的地位,昭示新诗的方向,一定会有效得多,中国新诗也会因此少走许多弯路。(拙文《新诗创世何劳胡适尝试》内容提要)

5、《蝶恋花·答李淑一》由一杨一柳两位烈士的姓氏生发诗意,构思绝妙。惜其未能固守词律,下片的后三个韵脚,改用他韵,留下破绽。作者自注:“上下两韵,不可改,只得仍之。”然而,上下两韵真的不可改动吗?有没有一个差强人意的改法,使之一韵到底呢?笔者冥思苦想,曾改“舞”“虎”“雨”,为“奏”“纣”“后”,今再呈诸公指教。“寂寞嫦娥舒广袖,仙乐一支且为忠魂奏。忽报人间曾伏纣,泪飞如雨金秋后。”诗云:“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有客自远方来,不用“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改奏乐相迎如何?“伏虎”,比喻降伏凶恶之人。改“伏纣”仍是比喻,用“武王伏纣”的典故。“金秋后”三个字,是状语后置。如果把这一时间状语改为前置,整句则是:“金秋后,忽报人间曾伏纣,泪飞如雨。”
6、汪国真的诗,其实就是一串青春寄语,明朗浅显,带点哲理,略似所谓心灵鸡汤,既不深刻,也不唯美。阴差阳错成名之后,本该拼命努力十年,写出真正的好诗,以不负盛名,他却抵制诗坛的批评,转而练书法去了,其诗就一直停留在不曾长大的青春期。(斯人已去,本不该再有不敬之语。奈何汪粉不绝于世,忍不住泼点冷水。)

7、有一句俏皮话,相传是毕加索说的。有人问老毕:“你的画怎么看不懂啊?”毕加索答非所问:“听过鸟叫吗?”“听过。”“好听吗?”“好听。”“你听得懂吗?”于是,有人喝彩:“道可道,非常道,能说明白,就不是真正的艺术了。”有人臣服:“要不怎么叫大师呢!牛!”有人起哄:“正因为不懂,才有她的价值!”有人帮腔:“音乐亦如此,不知何意却入骨。”也有人质疑:“这不是智者之语,是泼皮在耍赖。”“偷换概念的回答,完全不在点上。”“慧语与诡辩的区别在哪里?”有人问我怎么看?我实话实说:“鸟叫,咱听不懂;鸟画,咱也看不懂。”因为怕得罪人,还有一句我没敢说:“鸟诗,咱也读不懂。”
8、重庆市诗词学会格律体新诗研究院成立三周年,约我写几句话,我写了两句:“把人生都写成诗句,在格律中寻找自由。”我以为,新诗格律化不可太过执拗,新诗格律化的典范之作《死水》就有点削足适履,有点死。如果《死水》不死守每行九个字的格式,不妨让诗句舒展自由一点。例如,开头两句加一个副词“也”,写成“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清风(也)吹不起半点漪沦”,语气会更为顺畅。第二节前两句加一个副词“会”,写成“也许铜的要绿成翡翠,铁罐上(会)锈出几瓣桃花”,语感也会更好一些。我曾斗胆写过一文《闻一多“三美说”难以成立》,其中第四节是《难以建筑的“建筑的美”》。

9、我为名曲填词,有人不以为然,我却一口气填成《中外名曲填词40首》。名曲填词是有成功先例的,李叔同的“长亭外,古道边”原是一首美国歌曲《怀念母亲和家》,日本人重填为《旅愁》,中国人再填为《送别》。我为名曲填词有几种情形,一是原曲无词,如《献给爱丽丝》《离骚》,或近乎无词,如《祝你生日快乐》。二是原词不够好,例如《思乡曲》《鼓浪屿之波》《运动员进行曲》《二泉映月》《化蝶》。第三种情形,如英国民歌《斯卡布罗集市》,我不懂英语,不敢说原词不好,但由于文化隔膜,中国人听原词可能莫名其妙,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直译“芜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对于中国人的耳朵,有何美感可言?因此有必要重新填写中文歌词,我称之为“世界名曲中国化”。对此,网民好像有点认同,我填词的《斯卡布罗集市》(我在春天许了个愿)在网上有点流行了。
10、谢谢惟山兄约稿!卑之无甚高论,凑几段交差。中国古人创造的“诗话”这一形式真好,不用旁征博引长篇大论,对于才疏学浅的我,正好用来藏拙。
毛翰:历任西南大学、华侨大学教授。
【原载:当代中国诗人诗论选(三) | 华大诗歌研究第118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