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文学《借来挂流三百丈》连载(十四)
就这样,将岱岳一页页读过
张 柯
晚明画坛盟主董其昌,诗文书画俱佳,论画标榜“士气”。笔者以为,董其昌超越画坛的贡献是提出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绘画主张,这一主张将画家的认识水平与生活阅历视为艺术创构的关键因素,突破了“以物量画、以法限画”的藩篱。不仅如此,这一主张与“画龙点睛”“胸有成竹”一样,作为一个源于绘画的成语影响过无数华夏儿女的生活与人生。
泱泱泰山坐落在齐鲁大地上,是上天对山东山水画家的最大恩赐。行泰山路,登十八盘,是齐鲁山水画家“行万里路”的必由之路,也是最大一步。
向泰山学习,向岱岳取经,是山东画家的集体无意识。
为什么这样说?
泰山是中华文化山,岱山、岱宗、岱岳、泰岳、东岳皆为其山名。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司马迁赋予泰山精神人格高度。论高度,泰山排在五岳第三位。不以高度排座次,唯以文化论高下,中国人尊泰山为“五岳之首”“天下第一山”,中华文明高就高在这里。
泰山又是一座帝王山,从秦皇汉武到清代皇帝,13位帝王或登临或祭祀,24位帝王派遣官员祭祀72次。
泰山还是一座平民山,从经年累月跋涉在山路上的挑山工,到一辈复一辈朝拜泰山老奶奶的小脚女人,敬仰泰山,高度一致;崇拜泰山老奶奶,绝无二心。
天下同敬,唯有中华泰山。
泰山这部中华文化宝典,康庄是怎么翻开的呢?
答案有点诙谐,是一次次“盲流”之旅——
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哐——当。
午夜时分,车临大河站,车速慢下来,下一站就是泰安了,康庄、张宝珠向运转车长打声招呼,双双跳下最后一节的守车,沿铁路线向泰安方向前行,走到泰安站货场,寻个出口遛出,直奔泰山山道,一夜攀登,泰山极顶到了。
那时济南到泰安,客票价一块九,来回三块八,三块八能买二十多斤面粉。为了让三块八发挥更大作用,他们选择蹭火车去泰安。一般周六晚上出发,第二天下午蹭车返回济南,这样不耽误周一上班。
如同地下工作者,两人趁着夜幕从济南站货场溜进站台,找到去泰安的货车,给运转车长上一包烟,人就上了货车守车。蹭车次数多了,人家知道他们是去写生的画家,腰里没有几个子,往往行个方便。
泰山是五岳中的《史记》,没有几十次登临,进入不了深度阅读。没有深度阅读,想画好泰山,好比看了几遍《红楼梦》,人物关系还一锅糊涂,就想写长篇论文,探索里面几百个人物的命运,本身是个笑话。
张宝珠说他今生登泰山89次。
我问康庄:“你登过多少次?”
“记不清了。应该不少于宝珠吧。”
那就是小百十次了。
康庄对泰山的理解和感情,是由小百十次登临建立起来的。泰山是画家的老师,泰山是画家的乡愁。除了没法入画的快活三里,泰山所有名胜遗迹,他和画友张宝珠不知凭吊、写生多少回了。
康庄觉得泰山不像黄山,黄山是座年轻的山,美丽俊俏,挺拔奇秀,谁不一见钟情谁有毛病。泰山是一座古老的山,雄浑博大,庄重肃穆,如一位峨冠博带的文化老翁,每一根胡须都有一把故事。
摸透泰山的性格,是理解泰山的门径。
一个闷热异常的夏夜,康庄和几位画友夜宿中天门。
说话间,天色愈发暗下来,果然风是雨头,一阵狂风扫过,俄而大雨滂沱,雷声由远及近,突然一道瘆人的电光裂破夜幕,大殿内外亮如白昼,人们还没回过神来,喀嚓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地动山摇,眼见一个大火球打在山石上,雨夜里飘出硫磺气味,遭遇雷击的大石头像炸掉了魂似的,连骨碌带飞冲下中天门。
康庄回忆,霹雳落地刹那,大家面无人色,好画伴解维础连滚带爬钻进桌子底下。谁见识过泰山霹雳这么大的脾气?大家一夜无眠,第二天早上发现,有棵大树被一劈两半,一半露着白茬戳在那里,凄惨兮兮,另一半驭风而去,不知所归。
亲历过泰山上的风雨雷电,画家对泰山松柏更为起敬。寻觅最美泰山松,画出岱岳精气神,是他们二人最大的愿望。
这一天他与张宝珠闯进了泰山后石坞。
泰山辟为公园之前,莽莽苍苍,颇有野性。后石坞位于泰岱之阴,人迹罕至,空旷幽深,是个野性的世界。
这里的松柏果然不同寻常,铁柯撑柱在高峰,拧成盘龙的枝干,向外探出绿云般的树冠,鳞片似铁,针叶如刺,一派威武不能屈、冰雪压不服的气概。
这不正是我们要找的泰山松吗?
两人一阵狂喜,打开速写本画起来。画着画着,他们分开了。不知不觉间,云雾四合,转眼工夫,山不见了,树不见了。两人“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他们相互呼唤,只闻应声,不见人影。当时后石坞常有野狼出没,两个人鸡皮疙瘩起来了,抄起棍子以备不测。
不知等了多久,山风吹走云雾,山景重回视野,他们“会师”了。几十年登泰山,这是二人在山上熬过的最漫长时间。假如云雾当晚在山上安家,两人只好在后石坞过夜了,山夜的寒冷倒在其次,成为野狼的美餐是最不可想象的。
他们从济南站下了车,径直来到黑伯龙家,汇报他们的新发现。
“不错,不错,”黑先生翻着他的写生本,连声夸赞。
“你把本子留下,我研究研究。”黑伯龙说。
哪知道,黑先生研究起来不想撒手了。学生上门要,他说我这么大年纪了,泰山上不去了,多看两天不行吗?
怎么不行啊。
又过了好几个“两天”,学生上门再要,老人急了,干脆扔下一句话:“催什么催,到时候给你幅画不就完了嘛。”
黑伯龙擅养草虫,最爱斗蛐蛐,有人瞅准他这个癖好,专门捉来蛐蛐换他的画,常常一换一个准儿。对这位有点孩子气,偶尔耍个“赖皮”的老师,学生没法说别的,这个稿本康庄没能要回来。
不过不要紧,知道后石坞在哪里,再去就是了。康庄此后登泰山,常到后石坞转转,那里有年长他千岁的松柏老朋友。后来,从中天门到南天门建了索道;再后来,从岱顶到后石坞也建了索道,和老朋友会面更方便了。遗憾随之而来,后石坞里游人摩肩接踵,深山的神秘被打破了。最可怕的是,人们对造化的敬畏也打破了。如今武装到牙齿的驴友们,除了珠峰极顶,没有他们去不了的地方。
描绘后石坞的巨画《岱岳之阴》,堪称康庄画松经典作品,画幅近景是千年古松,朝阳染红的泰岱极顶是远景。千年松柏有如明代顾清的诗句:“万牛鼓橐冶不销,万山积雪冻不凋。疾雷动地风倒海,亭亭百尺撑云霄。”
从这之后,后石坞苍松作为素材,经过画家匠心独运,因心造境,出现在他的诸多作品里,在《霖雨苍生》《泰山黑龙潭》《泰岱夜雨图》《雄峙天东》等画作里,都可以找到它们的身姿。那些劲松挺立在危岩上,咬定在石缝里,斜挂在崖壁上,走过千年,气节不拔,历尽千磨万击,铁骨铮铮,正是中华民族的象征。
康庄系列作品|《泰山扇子崖》
在康庄笔下,泰山是人物,松柏是人物,飞瀑是人物。把万物当“人”写照,造化的生气就洋溢在画幅里了。六尺大画《柏洞》是康庄创作的松柏群像。柏洞位于泰山中路临近壶天阁的地方,山路两侧,古柏遮天,游人沿山路上山,有如穿行在柏树洞里。画面中的古柏,繁茂蓊郁。山路采用留白画法,蔽日的古柏与逼仄的小路,形成大与小、明与暗的强烈对比,“洞”印象“凸”了出来。画家笔下的泰山松柏已然幻化成中国龙的意象。
一九七六年九月三日,游经石峪,瞻仰六朝大字,见山涧激流千回百转,宛如曲练,飞流直下,蔚然壮观。奋然弃靴,涉水绕道谷底,仰观飞瀑,大豁心胸。信手促成,共得稿六幅,聊慰归去之憾。
上文是康庄画幅《溯源》上的文字,文笔极富诗意,也让人倒吸一口凉气,如果头一天下的是暴雨,山洪一旦形成,你跑都没处跑。可不走到瀑布下边,就找不到最佳写生角度。《溯源》画中,怪石夹壁,飞瀑从崖壁中间滔滔泄下,一个青年站在石上仰头赏瀑,那是作者对自己的写照。
新金陵画派的代表魏紫熙说过:“写生需要下苦功夫,写生也是创作。好的写生作品本身就是一幅好画。写生要活写,不能死写,好的作品应比生活更美好。”康庄与魏紫熙观点一样,将写生视为创作,艺术上致力于中西结合。中西能否结合好,将写生改成水墨是核心。没有扎实的西画造型功底,拿捏不稳水墨的习性,吃不准宣纸的敏感,调不出自己的颜色,中西结合只会是嘴巴功夫。
看康庄的泰山速写,是一种享受,无论是《御帐坪》《白云居》《朝阳洞》《扇子崖》《壶天阁》,还是《回马岭》《后石坞》《五大夫松》《黑龙潭》《百丈崖》,造型精确,形象传神,每幅写生都是“活写”的好画。真应该举办一回康庄写生作品展,让青年画家看看上一辈是怎么干活的。
康庄今生揽山水入画,山水拥他入怀。山水是他的一部分,他是山水的一部分。有人评论魏紫熙的画“清丽深秀,苍劲严整”。用此语评价康庄的画也是合适的,他的山水有北宗的宏大朴拙,也有南宗的秀韵工细。中央美院教授、美术史专家薛永年认为,康庄山水“给我们最直接的印象就是‘大’。大山水,大气势,大境界。他笔下的山水宏伟、雄健,有力感和美感,具有广阔,深邃的境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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