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年味
文/刘亚学
我从有记忆的那天起,就把过年视为最为有趣的事。平日里温饱是个问题,过年能够吃上几顿大鱼大肉,平素间不咋串门,过年时互相道喜,真有一种万民同乐的感触。
尤其是我们农村孩童,对过年的兴趣颇浓,从心眼里盼望解馋那一天早日到来。儿童歌谣: “二十三,灶王爷上天;二十四,写大字;二十五,扫房土;二十六,烀猪肉;二十七,杀年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贴倒有;三十,粳米白饭炖大鱼。”可见八天时间有一半时间与吃有关,充满着香喷喷的年味。
大人为了安慰孩子,也随口编出了过年嗑: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小孩小孩你别哭,过了腊八就杀猪。”听了上述童谣,对年的魅力何以如此之大,便会不寻自解了。
腊月初八正逢三九,天嘎巴嘎巴冷。俗话说: “腊七腊八,冻死俩仨。”腊八那天,用大黄米掺进芸豆,煮上一锅黏米粥,吃的时候,掺加散糖,拌入荤油,味道既甜且香。小伙子一顿能吃三大碗,还觉得没有吃饱,贪婪的目光射向盆底。大人们互相闹着玩儿,有人戏弄对方说: “你在腊八吃辣椒,辣谁的屁眼儿?”那人又气又恼,不假思索地反驳说: “辣你的屁眼儿呗!”引起在场人一阵狂笑,有的竟然笑出了眼泪。
腊月二十三那天,父亲特意到县城买了新灶王爷。到了晚上,他将外屋的灶王爷从墙上“请”下来,在灶坑里烧掉。母亲双膝跪倒,口中念念有词: “灶王爷上天,好话多说,赖话少说,保我全家平平安安。”我望着被塔灰和哈气折磨得埋埋汰汰的灶王爷和灶王奶奶愣神,幼小的心灵里有一种神秘的感觉,纸上的一男一女怎么突然间上天了呢?我不明白。
大年那天,我和父亲一起贴春联、挂钱、门神和天地爷。父亲负责铺贴,母亲负责抹糨子,我打下手,将抹好糨子的春联、挂钱、门神和天地爷一一送到父亲手上。春联写的都是吉祥如意、发家致富的文字,挂钱刻的也是“吉庆有余”之类。门神是两位威风凛凛的武将,据说一个叫秦琼,一个叫胡敬德,门上的横批有“天官赐福”字样。天地爷贴在房山头与前窗结合部,是一位头戴金冠身穿黄袍的人,十有八九是玉皇大帝。
过年的高潮莫过于除夕之夜。那时还没有电视,头半夜半大孩子就是玩儿,女孩子多半玩欻嘎拉哈,男孩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大人们剁馅和面包饺子。不管怎么忙乱,母亲从不忘记栽葱,她深信大年晚上栽葱,孩子们个个聪明伶俐。
大约在十一点半以后,村子里的鞭炮声一阵紧似一阵,接神开始了。我也着急了,催促父母快去接神,母亲却说: “不着急,再待会儿,接的越晚,财神爷拉的金银财宝越多。”等了片刻,父母终于动身接神了。父亲在当院点着了柴草,火越烧越旺。父亲小声对我说: “你去吕家偷两捆柴禾。”我不理解也得去执行。柴禾偷来了,扔进火堆,即将熄灭的火堆又重新红火了起来。后来我才知道,偷柴意为“偷财”,是发财之意。父亲放了几个二踢脚,我放了一挂洋鞭。还有一挂,我舍不得放,于是便罢手了。
燃尽了篝火,父亲和我出了大门,一起往东边行走大约一百多步才回返。父亲看了灶王爷上面标示的财神方位,财神在东,喜神在南,福神在西,太岁在北。所以,要接财神必须向东走。最忌讳的是太岁,千万不能朝北走,太岁是殷纣王的儿子,死后被姜子牙封为丧门神。在回返的路上,父亲让我高喊: “财神到家,越过越发!财神不走,越过越有!”我俩洋溢着过年的喜悦之情。
进得屋来,母亲正在煮饺子。我发现飘起的饺子有几个露出了馅子,便说: “妈,饺子煮坏了。”母亲随手打了我一下说: “没坏,是挣了,我家挣着啦。”我方知道,小孩要学乖点儿,过年要说吉利话。
年夜饭开始之前,要给长辈磕头。我跪在父母面前,怯生生地说: “爸,妈,我给你们拜年了。”磕了一个头起来,母亲赏了我两毛压岁钱,乐得我兴奋不已。
吃完了饺子,我提着小灯笼到同街的四伯、六伯、大姑、二姑这四家直系亲属那里拜年。母亲特意叮嘱我: “见面要说过年好!”我哼哈答应着。奶奶在四伯家,当然首先必到。跪在她面前磕头,奶奶乐的合不拢嘴。磕完了头,发现奶奶没有掏钱的举动,我便长跪不起。奶奶见状,连忙说: “大孙子快起来吧,我给你压岁钱。”她掏出两毛钱给我,我才起身走了。剩下那三家,二姑给的压岁钱最多,因为表哥是供销社的职工,有工资可拿,二姑出手宽绰,竟然给我五毛钱的压岁钱!相比之下,大姑、六伯家拮据,勉强给了一毛钱。舅舅们在后街,离我家较远,只能在初一拜年了。
初一早上起来,吃完了饺子和粘豆包,特意打扮一番,准备观看东北大秧歌,顺便到后街给姥爷姥姥舅舅们拜年。
伴着喇叭、钹子声和鼓点,大秧歌扭得特别欢实。你看,有的扮坤角,头戴花冠,身穿长裙,脸涂胭脂,舞动花扇。有的扮男角,头裹白色毛巾,身穿红色或者花色的长裤,腰扎彩色长带,右手舞扇,左手舞带,互相配合。有的扮丑角,傻柱子脸上抹着锅底灰,反穿皮袄,身背响铃;王大娘梳着一个疙瘩鬏,脸上抹出大麻子,耳朵上悬挂着红辣椒,手拿一杆大烟袋。老擓脸上抹得青一道紫一道,头戴一顶大绒帽,手拿一副大棒槌,擓来擓去。有的扮特角,如闪头、猪八戒、孙悟空、唐僧、沙和尚、白蛇、青蛇、许仙等等。大秧歌的曲调以《大姑娘爱》《卖饺子》为主,偶尔也有其他一些曲调,不管啥曲调,都突出一个“浪”字。扶余县最出名的喇叭匠是“小红”,一般地方请不来,我们屯子的喇叭匠是他的徒弟金祝林,喇叭吹的也声名远播,特别走红。这大秧歌很有魅力,不仅男人愿意看,而且女人也愿意看。小伙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俊俏姑娘,欣赏她的美貌和协调的扭舞动作;有的大姑娘小媳妇盯住帅哥评头论足,赞叹不已。据说有的小伙因为秧歌扭得好,说媒的人络绎不绝,推不开门。
大秧歌在主要街道扭了一段时间以后,开始到有头有脸的人家特意拜年。所谓有头有脸是指小队、大队、公社干部。进院扭了一阵,闪头开始表演唱功,他唱一句喇叭匠吹一句,好像开堂会一样。主人端来大碗茶水,招呼大家享用。讲究的人家拿出香烟,每人一棵发放,不抽烟者也不拒绝,把烟卷送给抽烟者,以此交人。抽烟者将余下的烟卷夹在耳朵上缘,待犯瘾时再抽。临走的时候,主人还特意送给管理秧歌队的负责人一条香烟,显示人家宽绰。
借助秧歌队休息的当儿,孩童们到亲戚家拜年,一举两得,都说这是“撒尿送客——捎带而已”。
大秧歌一直持续到正月初五,社员们初六正式上工。不过,不到二月二龙抬头,不出正月都是年,这是中华民族千百年遗留下来的风俗习惯。总而言之,过年的气氛不同以往,似乎吃喝玩乐尽在这个时段。幸福的感觉,希望的火花,美好的憧憬,都汇集到年里了。
王安石《元日》有云: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作者简介
刘亚学,长春人,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写作出版6部文学书籍,有文学作品自选集《金秋情》;游记散文集《梦境徜徉》;自传体散文集《天命者的白驹》;诗歌集《满仓金诗》;长篇小说《天下狼烟》《风雨彩虹》。在北方都市文化今日头条连载长篇小说《白老婆传奇》。创作、拍摄微电影《嘎嘎敏养兔沉浮录》,在优酷视频网上播出。此外,在省内外文学微刊发表作品百余篇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