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诗歌为生命的人

        ——读辛波斯卡的《有些人喜欢诗》

刘    君

有些人喜欢诗

【波兰】辛波斯卡

(陈黎 张芳龄译)

有些人——

那表示不是全部。

甚至不是全部的大多数，

而是少数。

倘若不把每个人必上的学校

和诗人自己算在内，

一千个人当中大概

会有两个吧。

喜欢——

不过也有人喜欢

鸡丝面汤。

有人喜欢恭维

和蓝色，

有人喜欢老旧围巾，

有人喜欢证明自己的论点，

有人喜欢以狗为宠物。

诗——

然而诗究竟是怎么样的东西？

针对这个问题，

人们提出的不确定答案不止一个。

但是我不懂，不懂

又紧抓着它不放，

仿佛抓住了救命的栏杆。

        读辛波斯卡的《有些人喜欢诗》，很容易把自己置身于诗里的某类人。我既然读诗、写诗，也大概属于喜欢诗的人吧，这让我觉得，很有必要去读它，而且应该认真去读。

        当我见它第一眼时，有点惊讶：这就是一个著名诗人写的诗?语言平淡无奇拉家常一般，看起来还絮絮叨叨。然而仔细再读，才慢慢体会其中的滋味，在此略举一二。

        第一节，“有些人——/那表示不是全部/甚至不是全部的大多数/而是少数＂，这段话不但很直白，似乎还有点啰嗦。但仔细读来，会发现正是作者这样看似多余的强调，恰恰表达出一种观点：喜欢诗的人，很少，而且是非常少。接着，作者继续强调：“倘若不把每个人必上的学校/和诗人自己算在内/一千个人当中大概/会有两个吧”。诗人认为，在这些少数人中，还得把一些人除外：除去一些为了专业所学的人，他们不外乎是为了一些生存为目的，和除去一些写诗的诗人。那么真正喜欢诗的人，大概就千分之一二。这是多么让人沮丧的数字！这让我们意识到诗从来都不是大众趣味的，它只对一小部分人有吸引力。诗歌是如此独特而孤独，那些喜欢诗的人，也是多么独特而孤独的人。

        第二节，作者开始进一步写这些喜欢诗的人对于诗歌的喜欢，是属于什么样的喜欢呢？究竟有多喜欢呢?诗中并没有直接罗列，而是以一些平常事物作喻。“喜欢——/不过也有人喜欢/鸡丝面汤”，喜欢“鸡丝汤面”，也许是属于比较低层次的喜欢，也可以说是因为或许能带来实际的利益。接着作者继续列举，“有人喜欢恭维/和蓝色/有人喜欢老旧围巾/有人喜欢证明自己的论点/有人喜欢以狗为宠物”。喜欢“恭维”的人，不过是希望通过诗歌得到名誉；喜欢“蓝色”的人，不过是喜欢一种以诗为表象的浪漫；喜欢“老旧围巾”的人，不过是喜欢已成为一种习惯；喜欢“证明自己的论点”的人，不过是为了说服别人，表明自己的高明；喜欢“以狗为宠物”的人，不过是把玩诗歌，以诗聊以愉悦心情。

        诗人举了如此众多的喜欢，这些对诗歌喜欢的方式，用“不过”一词，便表达出作者的观点：她并不欣赏或者认同这些喜欢是真的喜欢。接着，诗人开始后面的进一步表述。

        但她没有直接表达什么，而是抛出了一个问题：什么是诗？“诗——/然而诗究竟是怎么样的东西/针对这个问题/人们提出的不确定答案不止一个”，和究竟什么是喜欢诗的问题一样，答案是多种多样，无法定论，因为无法定论，似乎就没有答案，但如果都没有答案，那这首诗也就没什么意义了。所以我们内心一直是期待作者能给出答案来。可是她紧接着又告诉我们：“但是我不懂，不懂，”这简直就是没有答案的答案！诗人自己也不懂什么是诗，这很让人沮丧！我们读到这里，不得不对什么是诗心生迷惑。

        直到最后，诗人给了我们惊喜！她说自己“又紧抓着它不放/仿佛抓住了救命的栏杆”，我们终于在文末奇峰突起之处找到了答案！虽然她没有明说，低调得像一个不知诗为何物的人，但我们一眼看到，她就是那个视诗歌为生命的人。这才是真爱，不为名利，非是游戏，视诗歌为救命的栏杆。这是怎样的热爱啊！这种爱，让我们心灵为之震动，进而为自己对诗歌的那种肤浅的喜爱感到惭愧。这刷新了我对诗歌的认识，也刷新了我对真正的诗人、对真正热爱诗歌的人的人认识！在此之前，我们绝大多数人对诗歌的喜欢，大概都停留在“鸡丝汤面”“老旧围巾”等的浅表层面上的理解，直到遇到《有些人喜欢诗》，直到遇到辛波斯卡，直到遇到“仿佛抓住了救命的栏杆”这句诗。

        从这首诗，我们真正理解了什么是真正的诗人，他们对诗的热爱，超脱了凡俗。有人曾经这样评价三种写诗的人：一种是把诗歌当作业余爱好，抒发心情，聊以自娱；一种是以诗歌为工具，得以名利；还有一种，他一生中似乎只能写诗，除了写诗，便不知能干什么的人。我想辛波斯卡应是属于最后一种。

        这首诗的语言，是平淡而优雅的，没有多少修饰词语，没有什么语言搭配和结构错位等理解的难度。语言风格几近“白话”的感觉，但和白话实为不同。我们读白话语言，是不需要多少想象的过程，没有多少言外之意，理解一句话就和平常听别人说话的感觉差不多（虽然文章整体上不会如此）。而《有些人喜欢诗》，其中用到了很多具象，“鸡汤丝面”，比如”老旧围巾”等，它们看起来和诗没有什么关系。诗里没有风花雪月，没有良辰美景，取而代之的是生活中那些我们熟视无睹的事物，然而细读却有着另外的象征意义。她的用词平易严谨，她的诗风从容悠游，表达的主题却足够深刻，直指本质。在辛波斯卡这首看似平淡的诗句里，你能看见诗人的思想精神藏在字句背后熠熠生辉，在她简洁凝练的诗歌世界里，每一个字都经过了推敲斟酌，每一个句子都经过了细细打磨。为此，我们不得不为作者化高超为平朴的表达技巧而赞叹。

        这首诗歌的结构安排上，采取了一种先抑后扬的方式。第一节，用复沓的方式强调，喜欢诗的人极少；第二节，用非常日常的事物和语言，表达喜欢诗的方式，平朴而接地气；直到最后一节，诗人还在说自己不懂诗。诗人的语言表达一直都是平和而谦逊的，仿佛自己置身诗歌之外，直到最后，作者用了一句比喻，把诗歌比喻成救命的栏杆，而此一句，便让人为之感动不已，我们才被她一语惊醒！为一个视诗歌为生命，以诗歌为唯一精神力量，对固化世界的认知进行挑战的诗人而感动。她的《有些人喜欢诗》，是一支向全世界的诗歌爱好者（或者更准确地说，那些以诗歌为生命的信徒）唱响并得到无数回响的赞歌。

        爱默生说：诗歌中的惊奇并不是表达上的出人意料，而是让人猛然意识到自身生命力的涌动。所以如果要我说出从这首诗中我读到最有价值的东西是什么，我认为是它所表达的一种精神。这种热爱诗歌的精神，让我们学习诗歌的人明白，原来真正的诗，是那些会让人视之为生命的诗；真正的诗人，是那些视诗歌为生命的人。

作者简介：

        刘君，笔名云兮，资中县作家协会会员，内江市诗词楹联学会常务理事，内江市摄影家协会会员，四川省辞赋家联合会副主席，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文学作品见于多种报刊。 偶有作品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