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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中
在朋友山中别院，看见镜中自己清癯的脸
陡然心惊。
寂静的或浓或淡绿色的围拥。
看远方赖以谋生的城市像海市蜃楼。
雨越下越大，像我内心的忧郁。
我走动，像一株丧失了语言能力的玉米，紧紧挨着
沉默的故土。
雨
雨下在丰满的河流上
雨下在苔藓微小的花瓣
雨下在恋人亲吻的嘴唇
雨要下回天上去
更多的雨下在我心里
一面不能游泳的湖
看见
在一群麻雀的辩论里看见自由，
小小的翅膀挥动绿色的风。
在沉默里看见不可说的牢笼，
在一地鸡毛里看见谎言的破碎。
在无助里看见死亡圆睁着眼睛。
在中国史书里看见人吃人。
在贪婪里看见深渊。
在绿水青山里看见天地不朽。
我却没有看见爱情。
走过的路，都叫活着。
遇见的人，都叫命运。
秋夜独坐微凉
在虫子们演奏的音乐里
听到秋夜薄菏般的寂静。
夜黑黑，不见它们的身影。
妻子去上海寻找一只耳朵消失的声音。
我在家乡守着儿子童年的梦境。
暂时不想接踵而来的日子是乌鸦还是喜鹊，
想着生命中遇见的一些人。
绿皮火车
先是嗷的长长一声，如猛龙过江
又像一只吊白金睛老虎马上就要跳出来
……哐当哐当由远而近，一条绿色长龙
在我面前出现，继而消失
一个盼望熄灭后
空无的怅惘
我没有乘坐绿皮火车很久了
看着它，就像葱绿的青春从遥远的地方回来
人生已到秋天，唯山山水水还在心间缭绕
坐一列绿皮火车巡游在地球上
岁月沧桑听鸟鸣
窗外一只鸟在叫
不知是什么鸟
叫得短促、明亮、忧伤
它先于黎明醒来
也许天就要亮了
太阳露出迟到的脸
人们还沒打开窗帘
我内心希望它是一只喜鹊
哀
我们坐在一起
却无半句话语
仿佛说出每一句话
都已倾尽全力
骨头
一首诗该有灵魂独特的香味。
不是虚妄，不是游戏，
一根硬骨，忧伤里开出不凋的花朵。
沉沦
真话又要像一枚果子掉落，
你断喝一声，让它回到喉咙。
我们继续沉默，
看着外面的风。
距离
我与好诗隔着一个梦的距离。
月亮
淡如一片小小的刚洗过澡的云
伤口
巨大的伤口还咧着嘴
我们用爱一丝丝缝合
每一种失去
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来
写诗
自己一个人孤独地磨刀。
苔藓
在林间漫步
阳光像一块块金色的苔藓
遇见蜈蚣和蝴蝶
它们在追寻什么
如何躲过风雪
我和妻刻意隐藏了忧伤
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
我搂紧了她的肩
热爱
我热爱田野的小花小草
风吹来
它们摇摆
我弯下腰
和它们并无两样
刺猬
如果没有相看两不厌
那就彼此面对一张厌倦的脸
这么多年，芬芳的玫瑰
变成了刺猬
没有生活，只是活着
我们老了
像两个词语在同一个屋檐下孤悬
不是亲密的语言
独对秋风
为了做一个站着行走的人
我把失败酿成了一人独饮的酒
无所寄
我不得不把渺茫的希望寄托给一个谎言的未来。
他拍着赤裸裸的胸脯喊：我说过谎吗？
晦色如冥的信誓旦旦，好像明天
他就是一地狼藉和灰烬里飞起的鹰。
而他说的，已没有一个人愿意信。
他已被自己的谎言深深感动？
我不得不信。
被钓上了岸的鱼，挣扎也无声。
愿上天赐予他晚年的好运。
答友人问
你问我近来如何
还能怎么样呢
我有孤独和对未来深深的忧惧
孤独
一只鸟是孤独的。
它在树下草坪里走来走去，
漫无目的。
我从窗口看它的目光更孤独，
人那么多，依然孤独。
真理
爸爸，你老是没有电话，
因为你没有权利。
这是七岁的儿子
某天在车上突然和我说的。
我惊讶他小小的年纪
就已了然这个时代的真理。
脸
一个诗人脸上没有忧思和愤怒
是可疑的
即使凝固
也是火山爆发后的灰烬
小草
小草，我踩断了你的腰
没听见你哭泣
在广阔的尘世
我也是一株踉踉跄跄的你
同病相怜
吃过简单的晚餐，我搂着他
走向体育馆。
“现在我们是相依为命的两个人。”
“不，是同病相怜！”
“你这么小，才八岁，也有病？”
“孤独的病。你不是常说孤独吗？”
“……”
“妈妈不在家的日子，我就孤独。”
我搂紧了他小小的肩膀，
仿佛搂着失去了一只耳朵的声音
却整天震耳欲聋的妻子。
寒冷的风吹过我俩的脸庞，
又去吹更多人的脸。
蝴蝶
天阴欲雨，我在想你。
一只会写诗的蝴蝶，
不敢是一只蜜蜂。
让
让五月绿色的寂静
熄灭我多余的欲望，滴下安宁
让我去做想做的事
再没有焦灼和忧惧
让迎面走来的每一张脸
都没有被欺负
让我的梦里没有血与火
天籁般的鸟鸣唤醒黎明
波纹
在躺椅上小憩片刻
我的疲累
像水面上的波纹
渐渐消失
就可以站起来
继续干些快乐的
有意义的事
直到疲乏又像波纹
荡漾开来
我和草一起沉默
花园里的草
一个春天会被割去几次头颈
人的头颈
又被什么慢慢地割
和月亮一起抽烟
半夜不想睡
走到阳台找月亮
和它一起抽几支烟
哪怕仅剩下一颗星星的闪耀
也胜过白天人群喧闹的孤独
灰蓝的天空
微风、虫鸣和犬吠
妻子细密的鼾声
一叶扁舟
在茫茫的海上摇晃
流逝
枯草在雨水里倒伏
一只鸟落在上面
弓起的背脊
枯荷
谁的叹息
和恐惧？
当阳光走下山坡
它就沉默在黑暗里
像一代代人熄灭的火炬！
飞过窗前的一群鸟
经过多日的冬雨后
阳光再次莅临人间
一串风铃
在天空舞蹈
而我不能跟随它们
我已失去鹊的本性
在人世一把椅子里
他们把我钉在这里！
在南都禅寺
初冬淡黄的阳光下
几缕鸟鸣，
我听得出是欢乐
出尘的寂静。
在薄如蝉翼的时光里
凝神前世今生。
不惊扰安坐的菩萨，
只在心中种下良善和虔诚。
没有多余的欲望，
望着一池清水。
陈星光，生于1972年11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主要作品有诗集《月光走动》和《浮生》。诗作散见《诗刊》《青年文学》《草堂》《诗江南》《星星》《江南》《扬子江》《文学报》等，并被收入《当代短诗三百首》《年度最佳诗歌》《中国诗歌年选》等十余种选集。穿行于市声、月光和山野，以梦为马，以诗为寄。现居浙江永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