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铖,1980年4月生于四川苍溪,现居成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参加《诗刊》第29届青春诗会,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出版诗集《黑夜与雪》《橘黄色的生日》。
登峨眉山即兴
星空无爱恨,映着高筑的祭坛
又打开人间的围栏,闪电缀满星星
在幽暗的折角闪耀,暗光的陡落
来不及照见我短暂的欢愉
鼓腹的昆虫,吟唱语言的花火
廊沿上天竺葵绽放出静默的斑纹
如我所想,都是诚实的朴素
黑夜轻轻的痉挛也是,夜风微辛的呢喃
也是。雨水敲打的群山悬浮在我头顶
落单的那只画眉,藏在树影里
像刚完成的梦:远眺的深渊在身后
逐渐幽暗,那里有人攀着雷鸣的藤蔓
青城后山即景
蛇形小径起起伏伏,分散着暮色
流水淙淙,草木长于幻象的裂隙
“怎样才能获得圆满,或解脱?”
我们在砾石间谈论一场寒潮
街灯渐次明亮起来,如夜幕上的隐语
冬天依旧冷冽,是我们不能承受虚无
并与正在蔓延的枯寂妥协
一切生长的颤抖,一切静匿的釉光
——全部的自在都是自我的气息
月亮又被风吹出声响,代替逝者的消隐
没有故乡的人
我已是没有故乡的人
月亮,是一种苍白的苦撑
突然有一天,窗前的老槐树枯萎
树叶像童年的炊烟
越来越轻
我遗失了田野里的年少青春
在陌生的城市里疲乏、衰微
被褥单薄的日子
身体像一把锈迹斑斑的镰刀
注定有凄凉的命运
若干年过去了,当苹果凋落的时候
我丰收的秋天还未来临
云朵过后,天空总出现闪电与闷雷
思 念
——献给母亲
我是家谱上的不幸
并非我孱弱、矮小、贫困
最大的不幸是离开母亲
像无根的云
我注定是个浪子,无家可归
即使是死,也会死在异地
母亲,莫让儿子成为您不眠的眼睛
天下有很多儿子
都奔走在生活的边缘
雪中枯草,像我焦渴的肺
母亲,我最多的心事
是总能梦见鬼
但我喜欢黑夜
黑夜我能在梦中抄捷径
回到乡村
母亲,我无法识别这永逝的时光
饮着您寄来的黑茶,无人知晓
我是怎样地泪如雨下
祖 父
再也没有见过祖父
即使是在梦里
白布,褥席,黑棺
某些记忆的细节是模糊的
柏树枝,油灯,纸钱
在朦胧的视线里,浓烟翻卷
从此,我十分怀念冬天
果园里的雪梨,因过分成熟而坠落
在暗夜,那击地的声音被土壤吞没
我开始努力地回忆祖父
远山空旷,门前的院子开阔苍茫
除此之外,万物萧条,即使是在梦中
连祖父的长杆烟斗也无影无踪
小 鬼
夜,是鬼的肌肤
冰凉且滴着浓汁般的梦
几年没回故乡了
煤油灯前盘着菜花蛇
母亲在电话那头
唤我的乳名,柔柔地
乳名浸透着月色
在山谷,母亲一个人坐在院子里
掌着月亮数天上的星星
母亲又笑我:小时侯老蹲在枕头上哭
“小孩子怕鬼,怕鬼端坐在屋后的坟头”
那笑声很浅,浅得能听见
房梁上小鬼的呓语
风,从窗口缓缓远去
今夜,我期待一个小鬼提着灯笼
引着我更紧地贴着夜色
听母亲唤着我的乳名深深入梦
活着
身体像焦灼的树根
内心堆满残垣与断壁
在流血的伤口上
我记下碎裂的声音
记下模糊的面庞
记下庞大的疼痛与悲怆的泪水
我还活着,活得多么地没有选择
手中攥着自己的生命,却不知道
怎样才能将它舒展给大地
北川,挺住
只要泥沙尚未堵住嘴唇
我就要呼喊
只要飞石尚未砸中双腿
我就要奔跑
只要烟尘尚未蒙住眼睛
我就要找寻
在坍塌的校舍,在断裂的街道
在堵塞的河流,在倾斜的山坡
我要用最困难的双手
拔出最后的生命!
北川,挺住
除了我,还有军人、警察、医生
还有教师、公务员和坚强的母亲
还有我们六十六岁的温总理
挺住啊,北川
还有无数正在赶来的远方兄弟
“妈妈,妈妈,妈妈……”
埋在废墟中的孩子
就像一粒粒坚强的种子
一毫米,又一厘米地向外求生
从汶川到都江堰,从绵竹到北川
风声就是孩子的泪眼
“妈妈,妈妈,妈妈……”
嫩嫩的童声从瓦砾中升上云端
“妈妈,妈妈,妈妈……”
那一刻,大地震荡
那一刻,天空低矮
山峰、河流、焦灼的祖国
一遍又一遍地应着他们的呼唤
汶川,你听到了吗?
汶川,你听到了吗
“只要有一线希望
我们就要尽百倍的努力”
都江堰,你听到了吗
这是总理嘶哑而哽咽的呼唤
绵竹,你听到了吗
“房子裂了,塌了,我们还可以再修
只要人在……”
北川,你听到了吗
这是年过花甲的总理坚定的呐喊
青川、映秀、平武……
你听到了吗
只要阳光还在照耀大地
温暖的手掌就会托起光明
理县、茂县、安县……
你听到了吗
只要废墟上还站着最后一个人
民族的信念就会重塑家园
那些逝去的和幸存的人
你都听到了吗
祖国的骨髓里永远地流淌着
你的疼痛与你的血泪
祖国的骨头上永远地镌刻着
你的姓与你的名
太阳就会升起来
今天,我在余震中写下疼痛
因为无数的母亲被废墟掩埋
因为嫩嫩的读书声消失于云端
汶川,绵竹,都江堰,北川……
广阔的大地安放不下我的心
正如蔚蓝的天空里尽是凄厉的呼唤
今天,我在疼痛中写下泪水
因为亡灵深陷正在腐烂的黑暗
因为幸存者丢失了温暖的家园
汶川,绵竹,都江堰,北川……
悲伤随着夜幕降临又从黎明展开
风吹流血的伤痕如雨水击打暮晚
今天,我在泪水中写下赞美
因为那些捧出生命的手掌
因为那些穿越苦难的笑脸
汶川,绵竹,都江堰,北川……
祖国的灵魂是整体而永恒的
灾难终将被战胜,太阳就会升起来
清明丨齐海明
